独眼终于做完了一切,然后便凭借自己的夜眼仔细往周围打量。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黑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但是从说话的回音可以知道,这里的地方很大,高度也不低。
“我往前看看。”独眼说着往前探着步走出有两屋纵深,可是就这样一个短短距离,那雾的浓度就上升了许多,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独眼退了回来,他也没有办法。
瞎子听见独眼退了回来:“怎么,没法子往前探?要么再等等,说不准过会儿就有好时机。”
“嗯。”独眼这次没有和瞎子抬杠,他好像忽然意识到鲁一弃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急忙叫起来:“大少,还好吧?”
“嗯。”鲁一弃和他一样哼了一声。
“咋办?”独眼问,他心目中瞎子肯定不是做主的人,就算他说的再有道理也是白搭,只有鲁一弃才能做决定,他要说往前闯,不管多危险,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冲在第一个。
“等!”不知道什么时候鲁一弃的话也学得像独眼一样简练。
其实鲁一弃此时正处在一个极度紧张的状态,一双不该出现的脚出现了。拥有这双脚的不是山神也不是幽灵,而是一个人,一个有太多不可捉摸的人,一个鲁一弃曾以为已经可以相信了的人,铁匠!
是的!铁匠的脚上穿着那双非常好的皮靴子,而不是大家概念中已经烧焦破损的棉靴。他这皮靴子哪里来的?外面“鬼打圈”中将其他人甩掉的脚印到底是谁的?他见到大家为什么急于将大家带出?黑暗和迷雾让大家不知道现在的铁匠到底想干什么,在干什么。
雾始终没有散,往前探的好时机没有等来,必须往前闯的信息却已经来临。狭窄的小道中穿来了兽子呼呼的喘息和低声的咆哮。那些嗜血的恶兽进来了,从它们往里钻的速度来看,独眼的咒符没有起到作用。
“娘的,本该能挡三时辰,怪,这地儿邪性。”独眼有些气急败坏。
“快走吧,早晚要闯的,听天由命吧。都跟着我,我这杖子多少能探些道。”
瞎子从石壁窄道中传来的气味已经知道钻进来的是狼,不,应该是狼群,不然不会有这样响成一串的低声咆哮的。因为没有谁可以保证这群狼就是曾帮过他们的狼,也没有谁可以保证帮过他们的狼就不会吃他们,所以他们必须快逃。
瞎子是知道狼群的厉害,多英雄的汉子落在饿狼群中,不要一袋烟的功夫,连骨头都留不下来。就算他这西北贼王,当年和狼群打过许多交道,也只能凭着轻身功夫,利用狼群扑杀猎物时互不相让拥挤无序的弱,利用速度摆脱它们。但是在眼下这环境,根本不知道周围的高低深浅,就算自己还和当年一样眼没瞎,也是根本无法与狼群周旋的。
首先牵住瞎子的是铁匠,后面依次是鲁一弃和女人。
独眼没有马上跟过去,而是又回身探头到石壁窄道里,嘬着嘴吹气。这样可以把面前的雾气吹散,让视线更清晰。他一边吹,一边往入口两侧的石壁上细细看去,他是想找到自己咒符失效的原因。
努力没有白费,在一侧的石壁上,独眼找到了一块新鲜的血渍,那大概是铁匠刚才用力从石壁间钻过留下的。但是让他吃惊的是,那块血渍竟然非常巧合地成了个“破壁印”的形状,这种血渍画成的“破壁印”,可以解符咒,引鬼兽。
知道了原因,要想改形重设已经来不及了,窄道里兽子口鼻中的腥气已经快喷到他脸上了。独眼转身就走,回头的过程中隐约看到一侧石壁上有个转柱模样的东西,但是已经没有再仔细查看清楚的时间了。
瞎子牵着一串人走得很快,因为他的盲杖探的都是平坦的地面,左右都碰不到东西,看来这里的范围很宽阔。
鲁一弃掏出来过萤光石,可这萤光石的光亮只是让他清楚周围都是浓雾,他们已经完全融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
独眼虽然落后了几步,夜眼在这里也起不到作用,但到底是会家子,凭借着鲁一弃他们的脚步声,几个大纵步就赶了上来,抓住这串人最后面女人的胳膊。
女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呼,她的确是被吓着了。从她看到那双鞋之后,她的心里就一直毛毛的,独眼这样突然地一把抓住她,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来。
女人的惊呼声没有引起前面几个人太大反应,他们反而加快了脚步。这是因为瞎子在领头,他知道,赶他们的是狼群,不管背后人发生了什么事情,现下这局势,只能断然快跑。要是停住或者回身去救助发生情况的人,那么就有可能全都被灭在这里。
其实狼群离着还很远,最先钻到窄道口子的头狼没有马上跳进来。而是探着头仔细地闻嗅着。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狼,虽然它能闻到前方有人的气味,虽然它也渴望血腥的刺激,但是它没有马上跳进来,一直过了好一会儿,觉得没有危险和陷阱以后,这才贴紧石壁滑落下来。
快步向前的瞎子手中盲杖终于碰到了东西,是一面墙,高大的墙。这墙不是在两侧,而是他们的前面。
前面没路了!瞎子从盲杖刚一碰到东西,脑子中就闪出这样一个念头。
的确没路了!瞎子的盲杖迅速在前方的上下左右敲,就如同他击“对合七星靠”一般迅捷。结果告诉他,前面是堵不知道有多高有多宽的高墙,结果还告诉他,高墙不是砖块石头砌的,盲杖敲中没有那种一般砖石反弹的硬实手感。
“走啊!”“怎么了?”“没路了吗?”
瞎子一停步,背后的人就都压着声音急切地问起来,那鬼祟的样子好像是害怕被狼偷听了他们的说话。也难怪,他们现在生死都在一条船上了,此时的瞎子就是这条船的舵手,舵手都没了方向,那么他们的生命就只能搁浅了。
没有回答,瞎子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那堵墙上了。这墙奇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的。他颤巍巍地探出自己的手,往那墙上抚摸过去。手指才碰上墙壁,那墙壁如同怕痒的躯体一样躲开了。
瞎子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凉嗖嗖地。他努力地定了定神,确认了一下刚才不是自己的幻觉。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过去。
没有摸到墙壁!
手臂再往前伸。还是没有摸到墙壁!
于是瞎子索性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这次手指碰到了墙壁,可墙还是悄没声息地躲开了,那速度好像比刚才还要快些。
“墙在动!”
“雾在动!”
瞎子的轻呼声刚出口,就被独眼的惊呼重重压下。
独眼的话也没有说完,就被强劲的风声和怪异的摩擦声给重重压下。
鲁一弃想都没想就掏出了萤光石。与此同时,铁匠的火折子也跳耀着亮起。这铁匠到底不愧为铁手奇工,对火焰的控制能妙到毫厘,火折子上一朵小小火苗在他手中,那怪异强劲的风竟然没能将它吹灭。
瞎子和独眼的叫声让他们知道,眼前出现了奇怪的变故。所以他们必须看清,就算死,也要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况闯荡江湖的人。
身后的浓雾在翻转流动,朝着他们奔涌过来,并且越过他们往一个方向收敛聚集而去,这气势和速度,绝不是那群狼能比的。与浓雾一起越过他们的是道迅疾的风,而且越来越强劲,刮得他们的衣角啪啪作响,划得他们的皮肤辣辣地疼。
鲁一弃他们手中虽然有亮盏子,鲁一弃他们身边的浓雾虽然瞬间都敛聚到一个地方。但是他们依旧看不见那堵墙,他们只能看到一堵厚重凝实的雾幕。
浓雾就敛聚在墙壁前面,遮掩了那一堵移动的墙壁。墙壁的移动是匀速的,不急也不缓。随着墙壁的移动,风变得更加强劲,摩擦声也更为喧嚣和震颤,浓厚的雾幕更加的凝实。
没有人动,谁都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只能绷紧自己每一根神经静观其变。
身后的狼群发出了一阵哀嚎,谁都能听出,这嚎叫中不再有嗜血的凶恶和疯狂,而是充满了恐惧和畏缩。狼群由于自然生存需要而天生具备的觉察力已经感觉出不妙了。
雾幕越去越远,已经到了一个他们手中亮盏子无法照到的距离。
突然,风声、摩擦声都嘎然而止,只有身后的狼群还在偶然发出些“呜呜”的低吼,把这空洞的空间衬托得分外的寂静……
寂静,并不代表危险的离去,有时候却正预示着杀机的来临。
淡淡的雾气从雾幕离去的方向重新飘渺着过来,轻轻地从亮盏子的光照范围中飘过,就像水中流走的轻纱。不用说,敛聚成雾幕的浓雾开始散了。
“嘎!”一声怪响从雾气飘来的地方传来。这声响动真好比阎罗的惊堂木,不止让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些狼也都不再发出一声息,就像在等待生命的最后判决。
“嘎、嘎,轰、轰!”混杂的巨大声响再次响起,并且还伴随着强烈的震动。
“快走!有东西过来了!快走!有……”瞎子听出有东西往他们这边压了过来,虽然那东西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带来的压力已经让瞎子后面的半句话吞咽回去。
一股压力,一股比刚才劲风更为强悍的压力扑面而来。
“退!”这是铁匠蕴足了气才从胸中喷出的一个字,那强悍的压力让他没有可能再多发出半个音。
其实对周围情形看得最清楚的是独眼,从刚才雾气退去后,他就稍微闭了下眼,调整了好自己的瞳孔直径,往黑暗中仔细看去。
浓雾敛聚成幕,从雾幕的分布和厚度均匀来看,的确是贴靠在一堵墙壁上,一堵匀速退去的墙壁。瞎子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独眼此时同样可以看出那墙壁是十分的高大和宽阔。除了那墙,独眼还知道自己这些人进入了一个非常方正笔直的巨大石道,这种石道大得有离奇,当年他们倪家在冰火黑泽开一座西酃国天祭国师的墓穴,那墓穴中十架辕的墓道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了,可是与此处相比,也就这里的五、六分之一左右。
退去的墙壁突然停住,墙壁前的雾幕就如同压紧的海绵被突然松开,一下子就弹起,松软膨胀开来。一会儿,只是一会儿,那停住的墙壁便又动了,但方向却是与刚才相反的,直奔他们冲撞过来。
墙壁才往这边刚一动,独眼就马上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单边靠”坎面,墙壁可能会一直推贴到进口处的石壁上,那样的话这里面的人以及狼群就都会变成肉饼。可是随之而来的强悍压力告诉他,坎面没有想象中这样简单。
铁匠喊出“退”字时,他已经转身了,但没有跑,而是用后背住压力,以便可以往来路和两边寻找退路。
进来的地方只有些亮在那里胡乱地蹦跳着,独眼知道那是狼群的眼睛。狼群是在往进来的口子那里跳,群狼跳跃的位置是正确的,它们肯定在那里留下了辨别的气味。可是它们出不去,因为进来的口子不见了,不知道被什么封死了。
独眼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刚才隐约看到的那个转柱模样的东西应该是个暗门的门柱,现在那暗门关上了,他后悔自己没有留意那转柱,要是进来时争取时间用东西将转柱撑死的话,现在去情形就不至于如此绝望。
移动的墙壁速度并不快,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来,它比退去的时候要费力得多,也慢得多,这是因为此时的墙壁在推动一个巨大的压力。
墙壁缓慢艰难地移动着,推动着蓬松开来的浓雾重新往这边弥漫过来。
不知道推拉这样一个巨型的墙壁的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但有一可以确定,这力量大得是人无法想象的。
墙壁慢慢往前推进,压力也越来越大。
鲁一弃他们都像独眼一样背转过声来,刚转身时确实感觉好受一些,可是才一会儿工夫,随着墙壁的继续推移,他们发现,他们的状况和刚才没转身时一样了。无形的力量已经不止是从墙壁那边推压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保围过来。那种力量将他们身体裹住,让他们的动作变得开始迟滞艰难起了。这样看来,这墙壁只需要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这空间中压缩聚集的能量就会将把他们的五脏六腑碾挤得粉碎。
“针筒原理!压缩空气!”鲁一弃对出现的情况首先想到的是洋学堂里物理课上学到的知识,要想出去必须找到“针眼”,“针眼”应该就是刚才进来的口子,必须从赶快从那里出去,不然没一会儿都得被压死。
与鲁一弃有同样想法不止一个,可是当他们才迈步往那边跌撞走去时,独眼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运尽全力,从胸腹间一字一字地喷出:“口、子、堵、了,没、路!”独眼发出的惨呼让所有人的希望都破灭了。
墙壁更近了,压力更大了。
鲁一弃已经开始觉得胸闷、头晕、眼冒金星。他极力在调整自己的呼吸,按照道家的理论让自己的身体处于自然的状态,这是他在养鬼婢“五鬼推倒山”的压力圈中得出的经验。可是这里与那“五鬼推倒山”的力量又有不同,那其中的压力是运动的,有方向的,而且最重要的一是五鬼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是作用在意识上的,可以用自然的心理和思想状态去躲、去卸。而这里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无处可躲,无处可卸,这种压力无法用意识去排解少许,必须用血肉之躯去死扛。
几个人当中最辛苦的就是鲁一弃,他不是练家子,没有久历磨难的身体素质。就连若大娘他都远远不如,女人柔软多脂肪的身体结构天生就是极能承受压力的。一个很娇小柔弱的女人,被体重是她双倍多的壮男压在身体下做床活儿,还照样欢快淋漓,就是这个道理。
幸亏道家理论虽然不能帮助鲁一弃身体承受压力,却可以让他的意识和思维保持清醒,也可以让他的意识和思维暂时忘却压力带来的痛苦。
“不能老想着洋学堂的知识,应该从《机巧集》中找到些东西来救大家的命。”鲁一弃的脑子里首先弄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其实他没想到的是这样做最先救的自己的命。
“嘎、嘎、嘣、嘣。”墙壁移动时发出的声响更加巨大,移动也更加艰难。但它确实没有停止,只是在等待后续的推力。
鲁一弃的脑子在飞快的转动着、搜索着,可《机巧集》中没有找到一有关有用的信息,那本玄奥的书中他能弄得懂的太少了。于是他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在他所知到的所有典籍、秘本中搜寻起来。
《攻兵械制》有记载:双竹筒相套,隙合。外空留眼,中实推压。中实回气抽注热油,中实推压热油可射百步。
《九流玩器诸般》有:湘人有做无火爆竹,纸筒裹同径木棍,其中暗藏花碎屑,前留活门。回拉木棍活门开,气回拢。推活门闭,气涨筒爆,花碎屑飞扬如焰火。
这两段文字让鲁一弃迅速把思维重新拉到了《机巧集》的“巧字篇”里:“腔封,塞动。口门活,回开推闭,气出,为用。”
“回、开、推、闭!气、出!”如果不是鲁一弃曾经学过道家的“龟散息”,他决对不可能将这六个字用低矮的声音一个个吐出。但是遗憾的是他的气息力量只够将原文中的几个字下意识地说出,而无法将自己对这段文字的理解解释给大家听。
铁匠和独眼的脚步是同样跌撞、急促的,脚步的方向也是一致,目标是这个空间的右侧,一堵虽然看不清,却肯定存在的墙壁。
不用鲁一弃解释,他说出的几个字那几个匠人都很熟悉,鲁班爷当年做出一个物件儿时口头留下了句六字诀,就是这六个字。这句六字诀没写在《班经》里,因为这口诀不是坎子秘密,是个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技法原理,做过、用过、知道那个物件儿的匠人一般都知道这六字诀。铁匠知道,他做活离不了那物件儿;独眼也知道,打他懂事起,就知道家里一直都用着这物件儿。这是啥?风箱,也有叫风屉的,是连接在火灶旁鼓风旺火用的。
坎面的动作原理就是个巨大的风箱,刚才进来的狭窄入口是抽气口,墙壁是活塞板,活塞板回拉,气被抽入,活塞板推出,气被压,抽气**门关闭。按道理,风箱应该有相连的另一个大出气孔道,这样就可以将鼓压起来的气输送到需要的地方。可是这风箱却没有这个孔道,也或许那孔道被什么封死了。在这里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因为这不是真正的风箱,这是座坎面,它鼓压起的气就是要将人碾压死去。
铁匠和独眼奔去的方向就是风箱出气孔道的地方,风箱一般设置在火灶左侧,这样可以左手推拉鼓风,右手加柴拨火。所以风箱的出气孔道一般是在风箱箱体的右壁上。
还没到右侧墙壁时,独眼回头看了一眼,瞎子和女人还撑得住,鲁一弃已经不行了,身体软瘫着,女人和瞎子拉得拉不起来。这情形是在告诉独眼,要快!
右侧墙壁没有孔道,那里是面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也只有这样光滑的石壁才能保证风箱很好地抽气推气。只是不知道这样光滑的石壁是天然造就的还是人工修凿出来的。
独眼和铁匠已经没有时间再研究这个了,他们都一下子扑在石壁上连摸带看,希望能找到一蛛丝马迹,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嘎嘎、嘣嘣。”活动墙壁在继续推移,它的背后又有力道增加上来了。风箱中的几个人再次感觉到身体的肌骨猛然一紧,狼群也发出一阵低沉的哀嗥。
快!必须快!机会已经不多了。
独眼在担心,这里要是根本就没留出气孔道怎么办?
铁匠也在担心,要是活动墙壁已经推过了孔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