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迁徙到下蔡后,其局势并不稳定,因为是违背大夫和百姓利益的迁徙,所以蔡昭侯渐失人心,蔡昭侯二十八年,也就是三年前,夫差正强,蔡昭侯准备到吴国去朝见他,蔡国大夫们恐怕他再次迁都,迁到那人烟稀少的江南去,于是便设计了一次刺杀。在蔡昭侯的必经之路上,派一个名叫利的贼寇率众刺杀蔡昭侯。事成后,蔡国大夫们又诛杀盗利灭口,来逃避吴国的责罚。
夫差忙于张罗北伐中原,没有理会这件事,只要蔡国继续俯首称臣即可,于是蔡国的大夫们拥立蔡昭侯的儿子公子朔继位,是为蔡侯朔。
如今三年过去了,随着蔡侯朔的成年,也已经渐渐重新控制了朝局,带着蔡国百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修建城邑,春耕夏耘。然而树欲宁而风不止,就在蔡国渐渐在淮上站稳脚跟时,他们的靠山吴国却轰然倒塌!
蔡人也有在吴军里服役的,在淮北的灵璧之战、垓下之战后,陆续有蔡人逃回来,将吴国在中原大半,夫差大军损失过半,淮河一线的吴兵也纷纷撤离这些消息传了回来,于是乎,整个蔡国都惴惴不安。
他们倒不是担心赵军,反倒更担忧楚国,因为楚军早在六七月时已经开始进攻群舒了。于是蔡侯和大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蔡国未来应当如何,这个说应该继续呆在吴国的船上,请求吴国把他们迁徙到江南,远离中原是非之地。那个则说要重新归附楚国,断绝和吴国的关系。
对于前者,多数大夫是断然拒绝的,每一次迁徙,就意味着他们要丧失过去的土地、城邑、人民,蔡国也越迁越小。至于后者,蔡侯自己也没有底,蔡国先后两次背叛楚国,已经跟楚国彻底结仇。如今吴国新败,想必宽容大量的楚昭王死后,楚国的令尹和司马大概不会再姑息蔡国了,一时间,蔡侯想起了四十年前的那次亡国,不免绝望不已。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却已有一支大军从东面兵临下蔡!
“吴军?楚军?”
然而当蔡侯及群臣到低矮的城头眺望时,却见那支万余人的军队亮出了旗号。
他们是赵军!
不多时,一份帛书绑在箭矢上射入城中,蔡侯及大夫们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着:“王十四年,五月,先君赵武侯与蔡昭侯等会于皋鼬,议伐楚,武侯曾与蔡昭侯歃血,盟曰‘晋、蔡为盟国,好恶同之,同恤灾危,备救凶患。若楚国有害蔡之举,则晋伐之。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坠其师,无克胙国!”
皋鼬之盟是十多年前,晋国会合诸侯商讨征伐楚国的一次大盟会,也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会盟,那次会盟上蔡侯朔的父亲蔡昭侯与会,还跟卫国因为争夺次序闹了一不愉快,盟约也成了一个空头文书,没有实际效用。但有一蔡侯不明所以,他问旁人道:“赵武侯?这是谁?”
有对中原之事比较关注的大夫解释道:“这赵武侯便是赵武子鞅,赵氏取代晋国成为诸侯后,也追尊其为武侯……”
“原来如此!”蔡侯恍然大悟,继续往下看去,却见上面果然写道:“今赵国继承晋国之统,亦继承晋国之盟誓,寡君闻楚人欲侵蔡,遂使外臣等率兵来救,还望蔡君尤记皋鼬之盟,能受赵国保护……”
“原来是中原的盟友!”蔡侯顿时大喜,也不管这说法多么牵强附会,眼见刚建立没几年的下蔡城墙垣低矮,也阻止不了外面的大军,索性一咬牙,带着众大夫迎出城去,对赵军及时赶来感恩戴德,大呼“蔡国弃于淮夷多年,盼天兵久矣!”
在赵军抵达后数日,楚国人也来了,然而这一次,蔡侯朔可以腆着肚子,在城头上坐看楚军知难而返的恼怒模样,望着楚国的凤旗在万余赵军威慑下缓缓掉头,蔡侯朔大笑了起来。他几乎忘记了,蔡国的命运,只不过是从吴国楚国手中,落到了赵国碗里而已……
……
看着楚军徐徐撤离,这支赵军的军将穆夏松了口气。
楚军赵军人数相当,虽然赵人毫不畏惧,可若是能不打,就不打,毕竟在两淮奔波近一个月后,赵卒都有些疲倦了。
他立刻让人将掠阵于军前,向楚将王孙胜喊话示威的赵葭唤回,让他派一些游骑远远跟着楚军,提防他们虚晃一枪,再度杀回来。
“王孙胜知道赵军的强大,必不敢冒险。”赵葭对王孙胜这个“叛臣”很是不齿,但依旧遵从穆夏之命,派遣斥候去游弋,毕竟淮上之地是赵军之前从未抵达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必须处处小心。
直到确定楚军已经撤到百里之外,穆夏才放下心来,让大军分别驻扎在蔡国各邑就食,等待赵侯的新命令。
在此期间,穆夏也提着一壶酒,主动造访了赵葭的营地,虚心地向他请教一件事。
“夏虽然爵至公大夫,但仍然是一个粗人,对于君上派遣大军进驻蔡国,为此不惜与楚国为难有些疑惑,子蔚乃公族年轻一辈的翘楚,赵氏千里驹,可否为我解惑?”
赵葭对这位谦逊好学的大将也不敢怠慢,连忙放下书卷抱拳道:“葭一个黄毛孺子,岂敢随意揣测君上的意图,只是有一自己的见解,还望军将勿要见笑。”
他摊开一张两淮地区粗略的地图,对穆夏说道:“军将请看,这是淮河,这是善道,这是钟离,这是下蔡,从东到西,连成一线,这条线南边就是淮南、江北,君上不打算夺取,这条线以北则是淮北,君上已派兵攻略。”
穆夏了头,“不错,子苇的意思是,得到这三邑,便能控制住淮水?”
“然!”赵葭道:“善道为淮东,钟离为淮中,下蔡则为淮西,淮东宜于善道屯驻,以扼邗沟和泗水;淮中宜于钟离屯驻,以扼沙水、泓水运道。至于淮西的要害,自然就在下蔡了!”
“夫差的眼光不错,将蔡国迁到此处,下蔡控扼淮颍,襟带江沱,为北方之要枢,东南之屏蔽。南引荆、汝之利,北接梁、宋,平途不过七百,西击陈、许,水陆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内有淮、颍之固,芍陂良田万顷,群舒、英六之贡,利尽吴越,真是一处必争之地啊,只要守住了这里,楚国就别想肆意进入江北,更别说窥探泗上了……”
这是赵葭随军西来后,一直琢磨赵无恤战略意图后得到的感悟,此刻说与穆夏,顿时让他茅塞顿开,对赵葭更是赞不绝口,更加认为此子他日必有大出息。
同时穆夏也不由感慨,赵葭、柳下越,这一批在学宫里沾染过学识,之后又在军队基层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将领,着实让穆夏心惊,只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进步,他们就要后来居上了,如何不让他产生一种危机感……
君上曾经教训过虞、穆、田等最早追随他的将领,说无论是人还是国,都要记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于是穆夏又暗想道:“吾虽然也被君上催促着读过一些诗书,认识了不少字,可惜见识依然不够,这进过临漳学宫的,和没进过临漳学宫的,原来差别竟如此之大。我已经年过四旬,再怎么学也用处不大了,但子孙可不能再如此。此番回去,我定要请求君上,让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能破例入临漳学宫,不求他有多大出息,只求能增见识……”
……
不提赵军在蔡国停驻,只说另一边,王孙胜在见赵军已抢先自己一步,也不恼羞成怒地强攻,而是默默撤军。
但在半道上,他让副将带着大军回去英、六,巩固那里的防御,他自己则星夜驾车与亲卫一同赶赴沈邑。
这次对吴国的进攻分为南北两路,王孙胜是南路,司马子期则亲自带着两军进攻陈国,此刻已经将陈侯逼降,大军正停驻沈邑,等待王孙胜那边的消息。
此刻见王孙胜亲自过来,司马子期先是大惊,还以为王孙胜一个不小心战败了,一问后才知道他已经全取英、六、群舒,不由大喜过望,连连拍着这个侄儿的肩膀,说子西果然没有看错他。
王孙胜却不在意这夸赞,他请求子期屏退左右,才向他汇报道:“淮南诸邑虽已攻下,但赵军却进驻蔡国,阻止侄儿灭蔡。”
“赵国……”司马子期脸色微沉,自从城濮之战一来,晋国和楚国对峙了一百多年,如今晋国从内部完蛋,楚国本来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惜从晋国尸体里站立起来的,却是更加咄咄逼人的赵国。
这次楚国能够光复东境,还是托了赵无恤吸引夫差主力的福,本希望赵吴能两败俱伤,谁料最后却以赵国大胜,吴国大败而告终,赵无恤也一概过去晋国霸主们对淮南毫无兴趣的传统,派兵来争夺蔡国……
司马子期正忧患着要如何面对这个新的竞争者,却不防王孙胜更着急,他猛地下拜顿首道:“叔父,不能得下蔡,便不能正淮南。赵军疲惫之师,人心思归,必不能久持。侄儿敢请叔父予我兵甲三万,乘着深秋之时穆夏、赵葭帅这万余赵军北归之时,击其暮归,然后再夺取蔡国,席卷江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