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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相顾(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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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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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再漫长终将被黑夜所驱赶,喜眉的心便如这渐至的深夜一般黑暗且冰冷。

    唯一愿意帮忙自己的人,也离开了……

    在堤下庄的时候,曾听一位老人说过,隆冬季节,河面结冰,他因为想要鱼吃,所以便跑到冰面上去钓鱼,结果凿开的冰窟窿又裂开了口子,他掉了进去。若不是他手疾眼快又深谙游泳,恐怕那时已经冻死在了里面。可是性命虽然捡回来了,身子还是冻伤了,从此总与寒病相伴。这老人说刚爬出冰窟窿的时候,牙齿打颤不止,双膀无法抱紧,脚被冰封在冰面上无法挪移一步,整个人从心里往外透着彻寒……

    喜眉听这事时年岁尚小,并不真正懂得那一刻的恐惧。可直到音顾甩手离去,她才猛然想起老人说过的这件往事来。至于原因,只因自己现在的反应和他口中所说竟然一般无二。音顾从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她也觉得脚底朝上一直窜着寒意,冻得她几乎要打起哆嗦来。音顾离开了,留下的话很生硬,背影也很绝然,可惜喜眉没有一追上去的勇气,在吼过她之后,喜眉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

    不过,很快的,她听到音顾在朝楼下问隔壁的房间,顿时她屏了呼吸立起耳朵听着,等确定音顾是跟店家要了那间房,又听了她进了房里的动静,她这才浑身脱力地跌落在地。

    地面铺着的石板十分冰沁,喜眉爬了起来关上了门,又费力把自己挪到了床上。

    老人是为了吃鱼才弄伤了自己,而她又是为何才这般难受?喜眉想不通,倒在床上默默地流泪。

    她也觉得自己满心委屈,陌生的房间里任何摆设家具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冷眼旁观着自己,于是更有了说不出的沮丧。

    呆坐着,就这么想起那个老人心悸仍存的脸,又回忆起堤下庄旁那条童年玩耍过的河,然后是打湿了衣裳被爹娘责骂的情景……

    突然之间很想回家,很想要见爹娘一面。可随即喜眉又深深厌恶自己的这种冲动,想到自己更加没有脸面回去。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只得努力不再去想。而屋里斩渐一片漆黑,她也不想灯,伙计送热水的敲门声她也没有去应。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是一片寂静。遥远的地方传来打更的声音,听那梆声,似是已经到四更天了。

    喜眉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一片茫然地醒了过来。然后,突然记得自己为什么独自一人孤零零呆在这片黑暗中了。

    肚子很饿,喜眉敌不过,只好爬下床来了灯。

    可惜从家里带来的干粮早就吃光了,后来的路上她们一直要不是在客栈酒楼里吃喝,就是在路边的小摊上果腹。似乎是自己多吃了干粮闹得不舒服,所以才每天急赶慢赶非要赶到能吃饭的地方。

    于是喜眉便记起音顾的好来。

    她把包袱摊开在那,没有找到一可以吃的东西,于是只会呆坐在桌边,又一一滴地记起这段时间与音顾相处的片刻来。

    音顾什么时候嫌过她烦,又什么时候说过她是累赘?

    从来都是她骑在响铃的背上,而音顾则是用双脚陪着她翻山越岭,要来寻找姐姐。

    想的越多,音顾的样子在脑中越发清晰。她那么有才,懂医道,会替孕妇接生,脑子生得好,模样也是没话说。那么那么好,却二话不说的陪自己上路找人,自己竟然那样对她大吼大叫,简直……

    喜眉的头都要埋在了桌子下面,一双手绞得包袱布扭曲非常。

    半晌,她终于能抬起些头来,一脸羞愧。现在的问题是,话已经出口了,便如泼出去的水,要如何才能挽救呢?

    喜眉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了门。走廊里墙壁上是微弱的灯光,映得这条道隐绰诡异,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到了天亮再去找音顾。

    既然她肯在隔壁住下,又说得那么大声,肯定就是提醒自己她还没有走远。想必她并没有和自己置气,不至于明天一走了之。再说她现在一定睡得正熟,若是再扰了她,那不大发肝火才怪。喜眉百般说服自己后,还是缩回了脚来。

    不过,这会儿她却再没办法睡着了,整个人的精神反而极好。她开始一个人苦思冥想,究竟如何才能让音顾知道自己已经反省过了,明白了自己的错。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音顾的那句话。

    “喜眉,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我是真心为你好么?”

    她既是真心为自己好,这个情,似乎应是承下才对。

    好吧,明天,就去告诉音顾,自己愿意试着与钱有时相对,如果他真能接受自己被休身份,还能说服家人,再许下一世承诺,她……可以再努力一把。

    想到此处,喜眉松了一口气,回到床上倒下,困意渐渐又浓了起来。

    只是在睡着之前,她隐约觉得自己依然还是很委屈,因了音顾而这般委曲求全,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让音顾高兴了。

    黑夜再难捱,也终将迎来朝阳。第二天一早,当喜眉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并低声说他是钱有时时,喜眉心中又是几番滋味,只得整了衣容,前去开门。

    门一开,由不得喜眉眼前不亮。

    钱有时已不是昨日挽鬓钗环的女装打扮,而是束发而冠,以玉为簪。他一身蓝色长袍,远不如昨日衣着华丽,显得十分低调。

    他见喜眉开了门,便整了整衣袍深鞠一躬,轻声道:“有时给小姐见礼了。”

    喜眉看得呆掉,从没有男子这般有礼待他,一时令她几乎不会动作。钱有时的贴身小厮正密切观察着四处的动静,回过头来见自家公子居然还弓着背等这越小姐的回应,不由急了:“越小姐,你倒是请我家公子进去啊。”

    “啊?”喜眉忙松开了扶着门的手,局促地站在一旁。

    “不得无礼!”钱有时扫了他一眼,方微笑着迈了步进去。

    他一进去,这小厮便赶紧把门关上,然后立在门外装作若无其事的守着,不过身后有间房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一个姑娘立在他身后,倒是把他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与越小姐在一起,牵着驴的那位姑娘吗。

    他赶忙上前拱了拱手:“这位姑娘早。”

    音顾看着他,慢声问道:“你家公子来了?”

    这小厮也没料到她竟然一眼就认出自己了,吃了一惊,这才略有些得意地笑道:“我们是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出来的,公子他已经进去了。”

    音顾转头见隔壁的门关得紧闭,便指了指自己的房:“你进去坐,以免被人认出来。”

    小厮便大乐,这姑娘如此配合这么上道,看来公子原本担忧这越小姐有什么苦衷是白担心的了:“那就多谢姑娘了。”

    等这小厮进去后,音顾便把门关了,小厮立在屋子里呆了下,他还以为这姑娘会陪着自己等隔壁的动静呢。至少,应该问些公子的情况吧?

    而音顾则是转身下了楼,了些吃的,慢慢独自吃起来。

    那边房里,喜眉也已经知道钱有时是带着小厮偷溜出来的了。若换在之前,她必然会十分吃惊的。可惜昨天音顾已经料到了他会来找自己,所以也就反应平常了。

    钱有时见她如此,便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早特意来找你么?”

    喜眉微微偏头,想也没想地道:“想知道我昨天到底想跟你说什么。”

    “对极。”钱有时不由抚掌笑道,“小姐真厉害,想必也猜到我昨天是故意装病了?”

    喜眉了头,眼神却飘了飘。也不知音顾现在在干什么,若是让她知道她果然都猜对了,不知道她会如何反应。

    钱有时叹道:“我还只当我昨天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喜眉低头,微微苦笑,不过一瞬即过。她想了想,方问道:“你真要知道我昨天想要跟你说什么?”

    “当然要知道,”钱有时挑眉,“想来你猜也猜不到我为了这抛绣球都做了些什么。”

    “你做了什么?”喜眉愣愣问道。

    “昨天来的女子那么多,你当全是抢绣球的?那里面有我特意安排的一些人,皆是请来的女子。人总说命有天注定,我信,却不全信。我在楼上细看下面的女子,若有合意的,便把绣球抛向她。可是你也知道现场的混乱,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落在她手里,所以我只好请了人帮忙,帮着我把一但飞错了方向的绣球又拍回原地去。所以昨天一次绣球才会抛那么久,全是有我请的人在里面传递的原因。”钱有时一口气说完,不待喜眉说什么,便又道,“昨天我在楼上一眼便瞧到了你。你一看便不是秀江县的姑娘,昨日摇铃相应的也是你。我想人群中我只一眼认出来,便足够了,所以我这每一次绣球都是抛向你的。故而可说这场绣球招亲,一半是人为,一半是天意。我人为在先,等着天意在后。如果你接住了绣球,自然我满心欢喜,若是你没接着,那就真是天意了。”

    “好在天意顺应了我的心思,第一次你接住了绣球。我自然便朝下面的人做了手势,第二次绣球所以才又直朝你飞去了。”钱有时说到这里,面露惋惜之色,“可惜,第三次明明将要到你身边,却被与你同行的姑娘拍了开去,落在了别人之手。”他又振了振精神,“不过,你二次连中,我又一见钟情于你,你若有什么天大的难事自然不必担心许多的。所以,”钱有时微微笑了笑。“你昨天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一席话听完,喜眉已经有些面红耳赤。一开始她是不好意思纠正昨天摇铃相应的不是她而是她身旁的响铃,难道他昨天摸响铃头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挂在它脖子上的铃铛吗?再听到后面,她自觉情窦未开,是那不解任何风情之时就嫁给了庆登科,而他却是根本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就连见面的时间也不似旁的夫妻之间多,所以哪里听过这般直白的言语。何况这钱公子说时也毫不回避,虽然目光温和,却也是大刺刺的直盯着她,再加上他的这些话,已经让喜眉不知从何说起了。

    如果昨天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就好了……

    喜眉心里懊恼着,却又突然想起音顾昨天那个绝然的背影来。她只得轻吸了一口气,微微正色道:“喜眉是昨天才到这秀江县的,看到街上姑娘们都挺奇怪的,就随着她们过去看热闹了。我……从未想过会接到绣球。”

    “看热闹?”钱有时低头苦笑,“请小姐继续说。”

    “虽然从未想过,但既然接到了,如夫人之言,也是一场意外的缘份。只是你我原本素不相识,为了不让钱公子日后生悔,所以我觉得我要如实相告才是。”喜眉静了静,一字一字道:“我不是钱公子想象中的美好女子,而不过是他人的下堂妻罢了。”

    钱有时听得愣住。

    下堂妻?眼前这年轻貌美,昨天与众姑娘一起欢笑,却意外的笑得有着秀江女子没有的青涩甜意的姑娘,竟然是别人的下堂妻?

    钱有时有些笑不出来了:“越小姐,你若没有看中我,只需明说罢了,又何必编这般无法令人相信的荒唐谎言呢?”

    “你以为有谁会编这样的谎言中伤自己?”喜眉反问,从包袱里面翻找出那张一并带了出来的休书,说万遍不如见眼一遍,这是最好的证据了。

    “你看看吧。”喜眉把休书递到钱有时面前。

    休书上字数不多,签字大印一样不少,这当初看着极为心痛的一张薄纸,现在好像也不怎么能叫她伤心了。现在看来,那样的人家,被休便被休罢,离开时茫无头绪不知以后应当如何,又或者,其实这才是正确的。

    只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人,肯要被休的自己呢?

    果然,钱有时看了休书,脸色便有些发白。他沉默地看了数遍,方叠起纸来轻声道:“昨天不让你说是对的。”

    喜眉不解其意,他又道:“你容我好好想想……定能有个万全之策。”

    喜眉便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反正是笑了出来。

    钱有时没有看她的笑,而是起身又行了一礼,方一步步退出了门去。喜眉始终没有起身,见他走了,才依然笑着把休书放回了包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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