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在五百戚家军的保护下冒雪前行,至正午时分,已是饥肠辘辘。而此时的大雪,却比刚才更紧。
戚美凤见前方仍是莽莽苍苍的雪山,不禁忧虑地道:“没想到自去冬至今,大雪一场连着一场,天气也格外寒冷。今天这场雪看起来竟是越来越大,照此下去,恐怕我们在黄昏之前赶不到遵化了!”
朱由检暗想,明朝末年,正好赶上一个“小冰河期”,全世界范围内,气温都比前几百年低了不少,也导致极端天气频频出现。这几个月以来暴雪频发,甚至引发雪灾,恐怕与此也不无关系。
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戚美凤和包玉怜等人非把他当成个怪物或是疯子不可。
因此,他只是笑道:“那咱们可得抓紧时间赶路,我可不想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宿营!”
正谈笑间,戚美凤向远处眺望,突然惊喜地道:“殿下快看,前面半山腰处,有一座小村庄!”
朱由检透过漫天飞雪极目望去,见前方果然出现一个小山村,隐隐有十几处院落。他大喜道:“这就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们赶紧进村,先把午饭吃了。如果雪下得太大,就在这里歇息一晚!”
众士卒此时已是疲惫至极,见有了落脚处,也都兴奋了起来,咬紧牙关加速前行。
往前走了几十步,戚美凤突然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全军暂停前进!”
朱由检诧异地问道:“美凤,怎么不走了?”
戚美凤策马来到他的身边,紧皱双眉道:“殿下,我觉得这座小山村有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朱由检疑惑地问道。
“殿下,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天又这般光景,大雪封山,村民理应在家中举炊才对。”戚美凤分析道,“怎的十几处院落,一家冒炊烟的也没有?”
“兴许是这里的村民开饭晚,正等着咱们来呢?”朱由检胡乱猜测道。
此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小山村的方向袭来,冻得朱由检在马上打了个激灵。
戚美凤却敏锐地从这股寒风中,嗅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气!
她心头一紧,凝神看去,见村庄内死一般地沉寂,而村庄上空,却有一群黑色的乌鸦冒着风雪在盘旋低飞,似是寻觅食物。
她娇躯一震,当即高声喊道:“有情况,全军戒备!”
戚家军的士卒们本来正三五成群地靠着大车休息,此时听主将一声令下,当即十分娴熟地展开阵形。
只见几十名骑兵首先纵马前出,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步兵之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而其余的几百名步兵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将几十辆一人多高的大车首尾相连,排成一个环形。在两车连接的缝隙之处,两名士兵一前一后,前面的士兵手持长枪堵住缺口,后面的士兵则张弓搭箭,瞄准前方。而在正前方面对村子处,留出大约两辆大车的豁口,做为环形阵的阵门。
顷刻之间,一座布局严谨、防守严密的车阵已经建立起来。
而其余的士兵,先将朱由检、戚美凤等人护在阵中,又从几辆大车上卸下四门佛郎机炮,在雪地中架起,调整角度,对准村子,随时准备发射。
见车阵的防备已经就绪,那几十名骑兵也依次退入阵中,阵门随即用大车关闭。此时,那几十辆大车恰似一只铁桶,将五百名戚家军护在其中。
朱由检见戚家军的将士训练有素,忙而不乱,显然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不由得大开眼界,交口称赞,紧张的心情也稍稍得以缓解。
戚美凤登上一辆大车,向小山村的方向眺望良久,见仍没有动静,皱着眉头下令道:“侦察队,过去打探!一定要小心在意,若遇到伏兵,立即退回本阵!”
那石彪应声而出,率领四名骁勇的骑兵,连他一共五人,骑马从阵中驰出,缓缓接近村落。
朱由检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村子中突然杀出大队人马,将这五人顷刻之间包了饺子。
但直到五人走进村子,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朱由检正在诧异,那五人已经飞马回阵,为首的石彪大声禀报:“千户大人,村子里的人都被杀死了,简直惨绝人寰!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什么?!”朱由检大吃一惊,急急地问道,“咱们不是还没到遵化么?从遵化再往北,过了喜峰口关,才算出了大明的管辖范围。难道是蒙古人偷偷潜入边境,将这个小村子的人全杀了?”
戚美凤也紧咬银牙道:“先占领村子,再给我详细探查,方圆十里之内有无敌人!”
戚家军得令即行,很快又恢复了前进的队形。石彪则派出斥候,向四面探查敌情。
不多时,大队人马即来到村口。
朱由检定睛一看,顿时头皮都炸了起来!
在村口的雪地之中,伏着几具村民的尸体,但全都没有头颅!那无头的腔子中喷出的鲜血,已将村口的大片雪地染得殷红一片,又被冻得凝固住,实是触目惊心!
戚美凤派出士卒,挨家挨户探查情况,却发现全村男女老少几十口,一个不剩,全被割去了首级!
最可恨的是,那些凶手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十几个幼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体验这个世界的美好或是丑陋,已经被用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终结了!
不仅如此,很多具女尸都被剥得精光,两腿之间血肉模糊,显示着遇难者在临死之前,还惨遭野兽般的蹂躏!
朱由检哪见过如此惨景,看了几家,再也坚持不住,弯下身子哇哇大吐起来。
戚美凤忙将朱由检搀住,一边轻轻叩打他的后背,一边关切地问道:“殿下,您受惊了!要不要先回车仗中休息?”
朱由检吐罢多时,擦了擦嘴,瞪着血红的双眼道:“我没事!美凤,赶紧去查,这他妈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是不是蒙古人?!”
戚美凤虽也义愤填膺,但她曾多次随父亲戚显宗追击倭寇,早见过整村被屠的惨状,此时倒还没有乱了方寸。她恨恨地道:“末将以为,这恐怕不是蒙古人干的,蒙古人不可能深入边境这么远。而且,就算是蒙古人偷袭,他们为何要将全村村民的首级割去?此种行径,倒像是官军杀良冒功!”
“官军?杀良冒功?什么意思?”朱由检闻听此言,不由得从脊梁骨向上冒出一股寒气,颤声问道。
“末将在登州之时,即听父亲说过,边军中专有一种败类,敌酋来袭时,只知龟缩在关中,畏敌如虎;敌军一走,却找个村子,将村民尽行屠灭,割下村民的首级,冒充杀死的敌人!这种极度无耻的恶徒,不但趁机将村民的财物抢掠一空,还可将首级上缴,邀功请赏!”
听了戚美凤的解释,朱由检简直都傻了!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些所谓的“官军”,吃着朝廷的军粮,拿着朝廷的饷银,不但不能保境安民,反而比外敌还更穷凶极恶,简直是一群枉披人皮的狼!
戚美凤见朱由检气得浑身乱颤,忙道:“殿下且请息怒,这只是末将的揣测。如今村民都已死光,到底是不是边军干的,已经无从查证。而且,这里尚有一些可疑之处。”
朱由检还没有从极度的震惊和愤怒中恢复过来,怔怔地道:“什么可疑之处?”
戚美凤分析道:“若是边军杀良冒功,一般会顺手牵羊,将村民的财物也一并卷走。但殿下请看,村民家中储存的粮食都原封未动,实在是蹊跷至极。难道竟是江湖中人寻仇至此?”
正在此时,一名骑兵飞马来报:“殿下、千户大人,村北的山路上,发现了大量散乱的人和马匹脚印!从脚印被雪覆盖的程度来看,这伙人应该是刚走不久!”
戚美凤眼前一亮,请示朱由检道:“这必是行凶的恶徒!殿下,您看是全军追上去,还是先派斥候去跟踪?”
朱由检恨得咬牙切齿,一拍大腿道:“还跟踪个什么劲,全军出发,马上给我去追!必须得把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生一个不剩,全都杀掉,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肠子肚子掏出来喂狗!”
戚美凤微微一皱眉,心想这信王千岁虽然也算有血性,但这语言也实在太粗俗了一!
不过她也早下定决心,一定要抓获杀害村民的凶手,告慰村民的在天之灵。但她的职责是保卫朱由检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有了朱由检首肯,她当即将长枪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道:“戚家军的将士们!信王殿下有令,沿着脚印追击凶手,勿让一个走脱了!”
戚家军的士卒们也早被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给惊呆了,个个义愤填膺。主将一声令下,五百军士当即从小山村中开拔,沿着杂乱的人马脚印,向北追击而去。
此时戚美凤突生警兆,向身后的山头扫了一眼。
可山头上只有皑皑的白雪,又哪有人的影子!
戚美凤还道是自己多心,转身纵马前行,保护着朱由检出了小山村。
过了许久,山头上才有一人从厚厚的积雪中钻了出来,举起一架样式古老的望远镜眺望了一阵,冷笑道:“***,差被发现!好在大鱼已经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