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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鳄鱼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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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孙膑庞涓(380B.C.—340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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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打工者”吴起,发扬他“布衣英雄主义”精神,死在楚国以后(公元前381年),国际上发生了几件大事。更多小说 ltxsba.com一是楚国的甘德先生仰观天象,指出岁星旁边有橙黄色小星,“其状甚大,有光,旁有小赤星附于其侧。”他其实是发现了木星的第二颗卫星,比使用望远镜的伽利略早了两千年。

    “天文”方面有新闻,“人事”新闻更爆炸——三个知名诸侯国,灭亡了。其中一个就是煊赫一方的齐国,准确地说,它是被修正了。

    齐国的田氏,在齐桓公时代,就移民来到齐国了,担任国家技术总监(“工正”)一职,还创造了一个成语,得到了齐桓公等国家领导人的赞赏。当时工业多是政府官办的,里边有很多工人,生产青铜器、礼器、乐器、漆器、丝织品,也有战车、农具等等。田氏当“工正”,就负责管理这些官办手工业。接下来的一百多年中,田氏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在平定“崔杼之乱”中还首倡大义。等到厚敛重刑的“老不死蜥蜴”齐景公继位后,老百姓2/3的收入都被国君刮走了,闹得农贸市场里边也是“履践踊贵”。田氏趁机“爱民如父母”,老百姓“归之如流水”。田氏最有名的就是大斗借,小斗还,赔本赚吆喝。田常还选出了身高七尺以上的长腿美女,填充在自家后宫,供往来的宾客、知识分子和武士进去随便风流一把。他的这个后宫,就类似赖昌星的红楼。大家都感谢他,愿意帮着他夺姜姓国君的权。

    随后,田氏又借助吴王夫差的力量,在艾陵一战十万大军覆没,国氏、高氏这些老贵族在战斗中尽死,朝堂为之一空。田氏由此承包了齐国政权,杀齐简公,立简公弟弟平公为君,平公混了25年,其子宣公继位,“尸位”了51年之后,其子“康公”又继续“素餐”了26年。

    齐康公生活作风有问题,于是田氏让他去海岛上住着,打报告给周天子,要求自己当国君。周天子的意见并不重要,列强中的最强悍之“鳄鱼”魏国更有发言权。魏文侯在中原和田氏搞了一个碰头会,同意田氏所请,上报周天子批准,田氏成为名正言顺的诸侯。

    过了七八年,公元前379年,齐康公在海岛上升天了,田氏代齐的漫长历史过程最终完成——田氏成为齐国唯一合法的国君。

    田氏拆掉姜子牙、齐桓公一干人的宗庙和牌位,结束了姜氏七百多年的统治生涯。岁月疏忽,去程与归途两相茫茫。在政治风浪中碰得头破血流的姜氏一族,从此算是超脱了,再也不必担惊受怕,踏踏实实去当老百姓了。

    三年后,同样运数的姬姓晋国国君晋靖公也正式下岗,交出他那片微不足道的自留地,分给开怀大笑的魏、赵、韩,而自己改去当庶人——就是最低一层的纳税人了。

    晋国灭亡。

    晋献公、姬重耳可以含笑九泉了。(“九原”是晋都绛城外的贵族坟地,类似现在的八宝山。后被讹作“九泉”,泛指冥间。)

    姜姓齐国、姬姓晋国的陨落,都是不注意强化君权的后果,这进一步刺激了战国初期的列国诸侯,纷纷借助法家改革,强化君权,从“多卿大夫家族联合体执政”向“君权一元专制”转型。

    接下来要倒霉的就是郑国了。

    郑国这个地方,是新音乐的发祥地。所谓郑卫之音,就是郑国卫国的流行歌曲,“淫于色而害于听”,但是非常好听,比政府的大韶什么的好听多了,吹拉为主,靡靡小调。

    魏文侯曾说过:“我穿着礼服带着冕,听古乐的时候,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趴下睡着了。而听起郑卫之音来,则不知疲倦。”

    郑国人虽然唱歌唱得靡靡可爱,但是北方出现了一些不懂浪漫的饥饿的鳄鱼,它们潜伏在水底,经常从岸上拖喝水的牛羚下水,就像伸手邀女伴走下舞池。郑国很快落入激流:公元前375年,在三家分晋后不久,韩国就急不可待地出兵南下,大举进攻中原郑国,在一番未经史料记载的殊死搏斗后,灭掉郑国。

    郑国,这个春秋时期夹在晋楚两国之间的受气包,如今可以休矣,从前一座青山上春花秋月无时可了的岁月,如今终于可了了。老郑庄公也再不需在地底下为了儿孙们处心积虑了。郑国这个引发南北交争的“金苹果”,如今被虫子嗑光了,只留下“郑卫之音”的流行小调,以及“郑人买履”之类被人凭白无故地笑话的成语,在史籍里。

    韩国人索性把国都也移到了郑国,进一步加修,最终成为了周长45里,高13米,墙基厚50米的防御性坚城,矗立在四战之地的中原——之所以修得的如此庞大坚厚,是因为地处中原,故而摆出挨打的架势,现在由韩国来替它挨打了——在今天的河南新郑市依然蹲踞在梭梭荒草里,号称“郑韩故城”。

    郑国女生长得非常漂亮,“郑卫之姬”是当时美女的代称。郑国被灭,归属了韩国,“韩娥”又成了中国美女的尖代表。韩国美女成了诸侯各国购求的对象,一个可以卖到一千金。

    到了郑国被灭后第五年,韩国领导人(不是Korea的金大中)韩哀侯先生,却死在自己的新国都了,时间是公元前371年。

    韩哀侯的手下,有两个能人,自己的叔叔相国侠累,以及上卿严仲子,俩人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这天在朝堂上,俩人又为了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之类的事情,口角上了。严仲子偏说先有鸡,侠累偏说先有蛋。严仲子拔出佩剑就冲过去要砍侠累,被旁人搂着抱着地拉开了,嘴里还都不干不净地骂:“我说是有鸡,你小子说蛋,蛋你个头啊!”

    “Fucking you----!”侠累暴跳如雷,“我不杀了你我是你孙子,我是它妈鸡生的!”

    严仲子回到住处,一冷静,就后怕了。侠累是相国,国君的大叔,自己的二老板,今天把他惹了,以后还想不想在韩国干了。于是严仲子畏罪,干脆辞职,跑到人才市场重新找工去了。

    严仲子来到齐国,发现再也找不到从前那么高的职位了,就准备办一个猎头公司,专门猎侠累的人头,砍下来当球踢,给自己解气。

    严仲子听说有一个杀狗的人很适合当“Head混ter”。

    狗在远古时代的职责,跟我们理所当然预期的并不一样,狗在那时候主要负责拿耗子,齐国专门有一种相狗的职业;第二个职责是提供狗肉——跟猪往往排名在一起。狗肉一般是烹着吃,也就是“锅载狗肉”,用陈年的浓汤熬着,谁来买就从锅里割出一块,香味儿飘出一条街去。

    聂政浓眉大眼,猛实凶悍,叫唤起来象豹子吞虎,是血胆之人,因为在老家杀人,躲避至此(注意不是躲官府,而是躲仇家。春秋战国时期,民间私斗最是流行,官府管的兴趣不大——当时地广人稀,想管也不容易管好。当时的官府就像金庸武侠世界的官府一样,不干涉江湖恩怨。一些民间恩怨都由自己料理,据孔子说,如果在农贸市场里遇上自家的杀父仇人,不当场就跟他打,而回去叫帮手,都不是好汉和孝子!)。

    聂政这一天正一手捏着链子,一手攥着短匕,弓着腰,瞄着眼,跟狗搏斗,地是在农贸市场。链子那头拴着一条猛狗,自知不是好事,嗷嗷嘶叫,腾起暴土,龇出白牙,兜圈子作势欲扑。“屠狗”也是当时表演项目啊,虽然没有罗马斗兽场那么血腥,但围观群众兴致是一样的。聂政一个地滚,欺身近前,狗爪子奔他脖子就摁上来了。聂政来了个“苏秦背剑”(对不起,苏秦还没有呢,但是这招式是对的),反手朝着狗肚子就捅上去了。因为狗蹿的劲道太大,狗肚子被豁出了一尺长的血口子,叫做“斜阳碧落”,就见狗下水们霹雳扑噜都掉出来了,连肠再肚儿,英英的霞光和梅花,染在聂政身上。四周一片叫好,这样杀完的狗都不用多收拾肚子,狗身也借着惯性直接撞进锅里了。

    聂政跑到旁边洗手,在水井旁(农贸市场叫做市,水井叫做井,游食于其间的就叫“市井之人”),这时候严仲子就过来了:“足下的武功着实让小弟佩服,请择日让我登门到府上一叙。”

    过两天,严仲子就抬着酒肉,给鸡拜年来了。喝酒刚到淋漓,严仲子就掏出一百镒(念益)黄金,送给聂政的妈当寿礼。一百镒黄金合六十公斤,份量跟现在一个应届毕业研究生的体重,差不多,甚至更沉儿。

    聂政惊怪对方赠品太厚,跪坐起来固谢:“在下虽然家贫,流落东海,屠狗为业,但朝夕下来,还能够弄来些甘甜松脆的好品,奉养给老母吃。先生的厚赐,在下绝不敢当。”

    严仲子说:“我听闻足下高义,特敬进百金,以结足下之欢,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还是有别的意思的。就是,我有仇未报,请大侠帮我去杀一个仇家。”

    请你当“赏金杀手”的意思。

    聂政说:“我降身辱志,身居市井,只希望供奉老母。别无他求。”

    严仲子使劲赠金,聂政终究不肯接受。然而严仲子还是恭恭敬敬和大侠聂政把饭吃完,尽宾主之礼,而去。

    过了好长时间,聂政的老妈因为吃狗肉上火,仙逝在家中了。聂政披麻戴孝,丧期过完,感觉内心中有件事情不能承受之轻。他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无人会,凭栏的意气。

    于是聂政找到严仲子说:“我聂政不过市井之人,您贵为诸侯之卿相,不远千里,枉驾结交,我怎能不披肝沥胆,以报您的知己之恩呢。当时拒绝了您的请求,只是因为老母为念。如今老母已终天年,聂政敢问您的仇家是谁?”(注:老妈已死,姐姐已嫁,最需要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聂政来找严仲子,不是为了钱。)

    “唉,就是韩国的相国侠累啊,他是国君的大叔,亲朋盛多,兵卫势强,我多次发出敢死队,都未能下手。今天幸蒙足下不弃,我请多给您带些车骑壮士,以为羽翼。”

    “不必,人多语失,一旦泄漏,那就将举韩国上下与您为仇,您还有救吗?”

    于是“非赏金杀手”聂政单身一身,仗剑出行。秋风湿凉的风景,浸到行路者的骨头里面,聂政进入新郑,直奔相府,看见相国侠累正跟(倒霉的)国君韩哀侯,坐在堂上,开理论工作务虚会,傍边兵甲持戟护卫者甚众,堂上堂下,阶前庭内,都是“防暴警察”。

    聂政深吸一口怒气,拔剑直入,像抱着橄榄球的彪形大汉,猛冲庭内的甲士,甲士纷纷跌蹶披靡,聂政如一道长虹,登堂直刺侠累。侠累遇刺有经验,抱起旁边的韩哀侯当人质(迫使刺客投鼠忌器,放弃出招)。聂政铜剑奋击,直洞侠累前胸,侠累当即毙命。韩哀侯慌忙乱叫,聂政唯恐死得不透,再刺侠累,却误中了韩哀侯。老韩凄凉一声怪交:“你!你!你竟敢连寡人也┅┅,也┅┅”扑通栽倒而亡。

    旁边的“防暴警察”这时候全明白过味儿来了,挥家伙猛攻聂政。聂政奋力大呼,击杀数十人,余者不敢靠近。然后聂政从从容容,以剑割面,猛撕一把脸皮,血肉横溅,又自掘双眼,凄惶一声如狼一般悲鸣。旁边的警察赶紧闭眼,没闭眼的则趴下呕吐。后边的警察组织新一波冲击,被聂政摸黑乱打一通,抱头鼠窜,很多甲士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聂政仰面大笑:“我今日已大功告成!”以剑自屠其肠,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招“斜阳碧落”,绝腹自杀,场面极其惨烈。聂政象一截黑塔,呯然倒下,卧在了脚底的几圈死尸包围之中。

    相府庭院里一片大乱。

    几天之后,聂政的尸体被暴晒在农贸市场。政府悬赏购问,这个自我毁容的刺客,杀了我们的国君和相国,他是谁?

    聂政的姐姐从齐国听到消息,也跑来看热闹,一看尸体上敞开的肚子,就猜想必是自己的弟弟无疑,只有弟弟的“斜阳碧落”这一招,才能切得如此出神入化,干净利落,可惜这是切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聂政的姐姐明白,弟弟是不想连累姐姐,才毁面屠肠而死。姐姐抱尸痛哭:“弟弟啊,聂政啊,为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先葬老母,后嫁姐姐,为报严仲子的知遇之情,千里赴死,以姐姐我尚存之故,自掘双眼,残面剥皮,切腹剖肠,以求姐姐平安。如今父母双亡,当姐的岂肯苟活,更不忍让弟弟。贤弟你如此壮烈,我奈何畏死惧诛,令弟弟死后无名!我要拼死认尸,宁我剁成肉酱,也要播扬我弟弟聂政的千秋大名!”

    为人的荣誉感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闹!聂政的姐姐握起拳头,敲击大地,她仰天大呼三声:“大伙听着,这位已死壮士就是我的弟弟聂政!聂政!聂政!弟弟我也随你去了!”然后取出预备好的利器,自杀于弟弟尸旁。一时间天地昏惨,峰岚变色,农贸市场里飞砂走石,周围观者无不惊恐,列国闻者无不骇叹。这一对英雄的市井姐弟啊,扬名于千古!

    聂政和他的姐姐,以自己的捐躯落实自己的言语,实现了一介布衣士人可以和王侯比肩的最高境界——为了维护内心的原则而活着!

    你也可以达到王侯将相的水准甚至傲视将相王侯,只要你张扬自己烈烈燃烧的个性。

    郑国人虽然唱歌唱得靡靡可爱,独领一时风气,但北方出现了一些不懂浪漫的饥饿的鳄鱼——赵、魏、韩。这三个鳄鱼潜伏在水底,经常把过往喝水的动物拖下水,就象伸手邀请女伴走下舞池。郑国很快落入激流,成了倒霉蛋:公元前375年,韩国在“三家分晋”完成后不久,就急不可待地从山西出兵南下,大举进攻中原郑国,并且在一番未经史料记载的殊死搏斗后,韩人灭掉郑国。

    郑国,这个从前夹在晋楚之间受气,年年挨打的可怜国家,现在总算超脱了。一个历史悠久的诸侯国,春秋初霸郑庄公笑傲诸侯的历史,全部消失了,变成了百家姓里的一个姓——郑。

    韩国人灭掉整天唱着“郑卫之音”的郑国之后,索性把国都也从山西移到中原,就在原郑国都城基础上,加修成自己的都城。这座古城如今依然可见,号称郑韩故城,蹲踞在河南新郑市郊的梭梭荒草里。当它年华鼎盛的时候,一度周长四十五里,高十五米,墙基厚度五十米。之所以修得的如此庞大坚厚,是因为郑国处在“四战之地”的中原,故而摆出挨打的架势,靠坚城来防御。郑国苦闷的、春花秋月无时可了的岁月,如今终于可了了,韩国从此跑来替他受罪了。

    韩国领导人金大中,对不起,叫做——韩哀侯,他占领郑国以后,高兴了没几天,就一不小心被我国历史上一个著名刺客,刺杀了。

    过程是这样的:

    韩国大臣“严仲子”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跟国君亲戚“侠累”(时任相国)吵架。这天在朝堂上,俩人又为了一小事吵起来了,吵什么内容呢?史书上没有记载,大约是为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事罢。外来户“严仲子”偏说先有鸡,“侠累”偏说先有蛋。严仲子拔出佩剑,冲过去就要砍侠累,被旁人拉开。严仲子兀自还在骂:“我说是鸡,你小子偏说是蛋,蛋你个头啊!”

    “Fucking you!”侠累暴跳如雷,“我不杀了你,我是你孙子,我是它妈鸡生的!”

    俩人大骂完毕,严仲子回到住处一冷静,心里害怕了。我是一个外来户(卫国人),而侠累是国君的叔叔,今天把他惹了,以后还想不想在韩国干了。于是他干脆畏罪辞职,跑到人才市场重新找工作。

    严仲子跑到东方齐国,混了半天也没找到好工作,干脆自己办了一个猎头公司,准备猎侠累的头,给自己解解气。但是严仲子武功不行,自己当不了猎手。他听说有一个杀狗的人很厉害,就前去邀请,希望加盟自己的猎头公司。这个杀狗的人叫聂政,适合当猎手,他浓眉大眼,环眼虬须,吼叫起来象豹子吞虎,因为在老家杀人,躲避至齐国杀狗。

    聂政这一天攥着短匕,弓着腰,瞄着眼,跟狗搏斗,地是在农贸市场,杀完就直接在这里煮着卖。猛狗自知不是好事,龇出白牙,嗷嗷嘶叫。围观群众兴致高昂。聂政一个地滚,欺身近前。狗儿腾起前爪子,蹿身而扑。聂政迎着狗爪子来了个“苏秦背剑”(对不起,当时苏秦还没有出世呢,但这招是对的),反手捅狗肚子。因为狗蹿的劲道太大,狗肚子被豁出长长的血口,仿佛斜阳碧落,狗下水霹雳扑噜都掉出来了,英英的霞光和梅花,染在聂政身上。这样杀完的狗不用多收拾肚子,肠肚儿都剥离了,狗身也借着惯性直接撞进锅里。四周一片叫好。

    聂政跑到水井旁边洗手(农贸市场叫做市,水井叫做井,游食于其间的就叫“市井之人”),严仲子这时候跑过来说:“足下的武功着实让小弟佩服,我请择日登门到府上一叙。”

    聂政说:“我聂政不过市井之人,您贵为诸侯之卿相,我们何必过从。”

    可是两天后,严仲子仍然抬着酒肉如期登门(给鸡拜年来了)。刚喝到淋漓,严仲子就掏出黄金一百镒(念益),送给聂政的老妈当寿礼。一百镒黄金合现在六十公斤,跟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的体重差不多。

    (当时,青铜的钱币——布币、刀币什么的,是主流货币,而黄金不在市场上流通。但诸侯国际间大宗交易用黄金。可以用黄金购买千里马、象牙床、宝剑、美人、狐白裘等贵重东西。诸侯贵人间馈赠送礼也用黄金。严仲子这六十公斤黄金,大约合五十万个铜币,可以买一万匹布。)

    聂政看见了毕业生体重的黄金,惊怪太丰厚。跪坐起来固辞:“在下虽然家贫,流落东海,屠狗为业,但朝夕下来,还能够弄出些甘甜松脆的好品,奉养老母吃吃。先生的厚赐,在下绝不敢当。”

    严仲子说:“我听闻足下高义,特敬献百金,以结足下之欢,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还是有别的意思的。就是,就是我有仇未报,特请大侠┅┅”

    聂政不肯从命:“我降身辱志,身居市井,只希望供奉老母,别无他求。”

    严仲子使劲赠金,聂政终究不受。严仲子只好压下心事,恭恭敬敬和大侠聂政把饭吃完,尽宾主之礼而去。过了好长时间,聂政的老妈因为吃狗肉上火,仙逝在家中了。聂政披麻戴孝,感觉生活中有了不能承受之轻。等丧期过完,他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无人领会,凭栏的意气。于是他去找严仲子,想找机会跟人打架:“您当初不远千里,枉驾结交,希望我去当猎手。我怎能不披肝沥胆,以报您的知己之恩。只是我因为老母为念,拒绝了您的请求。如今老母已终天年,敢问您想去猎谁的头?”

    “唉,就是韩国的相国侠累啊,他仗恃是国君的叔叔就砸碎了我的饭碗!如今侠累亲朋盛多,兵卫势强,我多次发出敢死队,都未能下手。今天幸蒙足下不弃,我请您多领些车骑壮士,以为羽翼。”

    “不必,人多语失。一旦泄漏这事是您的主使,举韩国上下都将与您为仇,您还有救吗?”于是,赏金杀手聂政,单身一人,仗剑出行,从齐国向中原西行。

    秋风湿凉的风景,浸到行路者的骨头里面。英雄自古死知己,怅望千秋无限情。聂政进入河南新郑。他不做休息,裹着宝剑直奔相府,看见相国侠累正跟倒霉蛋国君韩哀侯坐在堂上,开理论工作务虚会呢。傍边持戟护卫甚众。堂上堂下,阶前庭内,都是防暴警察。

    血胆之人聂政,深吸一口怒气,一声呐喊,拔剑直入,冲向庭内的甲士,就象抱着橄榄球的彪形运动员,猛撞进来。甲士一路纷纷跌蹶,聂政如一道长虹,登堂直刺侠累。侠累遇刺有经验,拉起旁边的韩哀侯当人质(以迫使刺客投鼠忌器,放弃出招)。韩哀侯当了靶子,慌忙乱叫,冲聂政摇手。聂政略不在意,应变迅速,一个侧身,绕开韩哀侯,旋转至侠累身后,铜剑奋击,一道白影,直直地从后胸洞穿了侠累,侠累当即毙命。聂政唯恐死得不透,再刺侠累,却误中了韩哀侯。老韩凄凉一声地怪叫:“你!你!你竟敢连寡人也┅┅也┅┅”扑通栽倒在地。

    旁边的防暴警察全上来了,挥家伙猛攻聂政。聂政奋力大呼,击杀数十人,余者不敢靠近。然后聂政从从容容,以剑割面,猛得一把撕下脸皮,血肉横溅,旁边的警察赶紧闭眼,没闭眼的则趴下呕吐。

    聂政拿着脸皮,凄惶一声如狼悲鸣:“我今日已大功告成!”然后又自掘双眼,把眼珠子也扔了。后边的警察又组织新一波冲击,被聂政摸黑一通乱打,抱头鼠窜,很多甲士被打得从此生活不能自理。聂政仰面大笑,以剑自屠其肠:一招斜阳碧落,肚子里面东西全都出来了,场面极其惨烈。最后聂政象一截黑塔,呯然倒下,卧在几圈死尸包围之中。

    几天之后,韩国新郑的蚂蚁发现了一只可爱的肉山,那是聂政的尸体被暴晒在农贸市场。蚂蚁们纷纷奔走相告前去聚餐。政府贴出告示:这个自我毁容的恐怖分子,杀了我们的国君和相国,他是谁?知道者有奖。

    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组织和个人声称对此恐怖袭击事件负责。

    聂政的姐姐从齐国听到消息,也跑来看热闹,尸体敞开的肚子,显示是弟弟无疑。只有弟弟屠狗的那招斜阳碧落,才能把肚子切得如此出神入化,可惜这次是切在自己肚子上了。弟弟是不想连累她啊,所以才毁面屠肠而死,免得被人认出。聂政姐姐抱尸痛哭:“弟弟啊,聂政啊,你先葬老母,后嫁姐姐,为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恩,千里赴死。你自掘双眼,残面剥皮,切腹剖肠,以求姐姐不受迁连。你如此壮烈,我奈何畏死惧诛,令弟弟死后无名!今我宁可剁成肉酱,也要播扬我弟弟聂政的千秋大名!”

    为人的荣誉感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闹!聂政的姐姐握起拳头,敲击大地,仰天大呼三声:“大伙听着,这位已死壮士就是我的弟弟聂政!聂政,我也随你去了!”取出利器,自杀于弟弟尸旁。一时间天昏地惨,峰岚变色,农贸市场里飞砂走石,周围观者无不惊恐,诸侯之人闻之无不骇叹。

    后人每称“韩庭赵厕,吴宫燕市”,都是侠客作案的地方,分别是指聂政、豫让、专诸、荆轲故事,聂政大名高居其首。他和他的姐姐,以自己的捐躯死难证明了这一:士人(就是平民中的佼佼者、豪杰者)虽然只是平民出身,淹没于市井生活之中,但一样可以栖身卿相之列而建功立业(如吴起),只要你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样也可以傲视将相王侯,扬名千秋万代,只要你奋勇一呼,张扬自己烈烈燃烧的个性(如刺客聂政)!这一白一黑的两者就是士人追求的最高境界。不光男子可以,女子也可以。女子而有士人之行者,就叫做“女士”,这也是女士一词的原始意义。生于市井的豪杰士人聂政和他的女士姐姐,这一对英雄的姐弟,了不起啊!

    又据说,嵇康先生的《广陵散》弹奏的就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全曲45段,激昂愤慨,突出了聂政作为平民而上干君王的勇气,大约嵇康是曹魏的女婿,对于司马氏篡权,也是怀了一种匹夫的愤慨吧。

    聂政在临出发找严仲子前,说了一段话,解释自己去为后者效命的原因。他说,我是一个市井之人,而严仲子是大国之卿相,不远千里,自费坐着车马来跟我交结。而我可以回报他的,却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做出什么大功来对称他的枉车骑相交。他奉我百金,我虽然没有要,但表明他是深知我的人格和能力的。他作为一个贤者(侧指有社会地位的人),因为他有睚眦之忿要报,而亲信我这穷僻之人,我怎么能够独独一句话没有,嘿然而已呢!而且我以前没有答应,是推说要侍奉老母,现在老母天年已终,我没有理由和借口了,我怎能躲着不动呢?我将为知己者用!

    聂政的价值观非常复杂,核心思路是要为知己者用。

    严仲子与聂政第一次见面之后,严仲子已经走了很久了,事情也都过去了,可是聂政却主动追上去效命。

    从他的这番话和行为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的人对自己的内心是要求很严的,不能做于心有愧的事情。不作为而于心有愧也不行。聂政是这样,聂政的姐姐也是这样。他们不能降低自己心中对自己品行和人格的高的要求,不能不作为,宁可以生命为代价。

    聂政和他的姐姐,以自己的捐躯死难证明了这一:虽然只是平民出身,淹没于市井生活之中,但他们的内心的高洁和对原则(他们所认为的正确的东西)的坚持,与卿相之列的有社会地位的人完全等肩,丝毫不能苟且。他们也许没有傲人的财富和权势,但他们的人格和自我要求是同样的高大和完整。

    古人说,没有恒产却有恒心,这就是士。意思就是说,虽然没有地位财富(恒产),像聂政这样,但是对自己的心却能有高的原则要求(恒心)。这样的人,就是士。这是孟子的说法。

    所以,士人一词,它的最高标准就是,能坚持自己心中的原则,行自己心中的原则,一丝一毫也不将它苟且处理。能做到这一的,才算是士人。以这样的标准来论,古今士人有多少呢?那些被威武所屈,被富贵所淫诱,因而出卖原则(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与灵魂的,这样的人何其多呢。

    不光男子可以成为士人,女子也可以如此。古人说,女子而有士人之行者,就叫做“女士”,这也是女士一词的原始意义。生于市井的英豪士人聂政和他的女士姐姐,这一对英雄的姐弟,了不起啊!

    后人每称“韩庭赵厕,吴宫燕市”,都是侠客作案的地方,分别是指聂政、豫让、专诸、荆轲故事。聂政大名高居其首,毫不惭愧!

    所谓匹夫有志,并不因为自己的卑微和生活对他的蹂躏而降低对自己的要求(指心灵原则方面)。匹夫不因自己无权无势就放弃自己应尽的责任、应持的态度或所奉的原则。不因为生活困窘就在心志上放任自流。

    如果这个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因为自己地位卑微、生活困窘就放弃是非原则,那这个社会就没救了。

    春秋战国时代的人,最大的特就是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论高官者如吴起,或者卑微者如聂政。这,大约与当时的社会还不是很王权专制有关吧。而后代的这种人少了,因为皇权专制的体系吞噬和扭曲人的灵魂,使得坚持心中的原则和人格独立完整都成了一种奢想。奴性增加,自我人格意识在专制下消亡。

    所以我以后即便混的很惨,也不要变卖妥协自己心中信奉的原则——希望是如此,否则就是上愧聂政这样的“屠狗”的“市井之人”了。

    (注:聂政的原则,为知遇者死,这个原则本身也许有争议,但我要说的是关于他坚持自己原则的态度,第一,不因自己卑贱就放弃资金的原则;第二,当时严仲子已经走了,已经没人再要求他了,但是他还是主动找上去去履行资金的原则。这两种精神,现在已经基本沦丧了,现代词语中也找不到一个词来描述和概述它。这也是它沦丧了的证据之一吧。但是西方却仍旧有,而且有一个专有的词来表述它,就是Integrity。

    Integrity,就是不论处在怎样的处境,有人监督还是没有,他都自己坚持自己的原则。现代汉语中找不到这样一个词。而先秦中是有的,就是有“恒心”(孟子的“恒心”,不完全同于现在学习有恒心的意思),以及“中庸”(就是长期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不是现在的“中庸”的意思),还有“我心非石,不可转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什么的。总之,先秦时候,人们是满讲求这一的。譬如聂政在严仲子走后,自己也处于卑贱,又本来没有人监督和要求他什么了,但是他还是按照自己内心的原则要求,高标准地主动地去找上严仲子去履行它。这就是Integrity。

    先秦人和现在的美国人,在精神意识和作事方法上,倒是很相像的。

    但是,到了秦汉以后,长期的皇权专制下,人们都不被皇上当人看,只是当皇上的一件私有物品看。人没有平等对等的地位,于是完整人格、独立人格都没有了。专制下的人没有尊严,也就没有自我要求的原则了。一切只顾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就是原则,于是放辟邪侈,无不为也,没有“恒心”了。给他一儿利益,或者没有什么监督,他就可以corruption(变卖放弃自己的原则,这个词正和Integrity反义,也是放弃原则接受贿赂,舞弊的意思)。所以,是长期专制,导致了聂政那种不因卑贱或没有监督而不坚持履行原则的精神人格的丧失。以致于我们现在已经找不到一个词来概述它了。)

    所谓布衣,就是平头老百姓,穿麻面料的衣裳,使用面料本色,没有刺绣。那时候棉花还没有引进中国。而贵族们穿的则是丝绸面料,丝绸根据经纬线质地组织不同,分为帛、絹、縑、祺、锦、琇,最细密的有一寸宽度内经线达一百五十八支,纬线达七十支。丝绸衣服还绣上花草鸟、兽、龙、凤、老虎,染成红、黑、紫、黄、褐。总之,穿上彩色的丝绸衣服像一只花蝴蝶,到处乱飞,这是当时每一个布衣的梦想。实

    孙膑和庞涓这一对好朋友,就都是布衣。孙膑的先人是号称“兵圣”的孙武子(不过这事无稽可查),出生在山东阳谷县到山东甄城一带,前者是武松的老家,后者是孙武的老家。

    孙膑和庞涓留学的地方,在河南北部淇县附近的云梦山“鬼谷洞”。这个洞高十米,进深八十米,洞口清泉飞溅,洞外山深林幽,现有明朝人在洞楣的题词“水帘洞”,但并不是孙大圣的水帘洞。这洞就是孙膑庞涓上课的地方,以及他们老师鬼谷子先生的起居室。附近还有“孙膑洞”、“庞涓洞”、“毛遂洞”,这都是学生们的宿舍了,一人一个洞,去旅游的时候可以参观。还有仙牛洞,那是鬼谷老师的坐骑——大牛的宿舍。

    旁边还有鬼谷祠,门楹上写着对联是“鬼谷三卷匡隐天下,兵家七国才出一门”,评价很高的啊。这位了不起的鬼谷先生是个栖岩高士,性别似乎是男,多在河南淇县一带活动,本名王诩,也有说叫王蝉,王之利,还有说“刘务滋”,当然你也可以叫他王半仙,总之是个千古奇人。出身也并不高贵,据说是附近农村的一个农夫在种地时遇上了东海龙王的女儿,俩人抱着high了起来,怀孕以后,生产了鬼谷子(哈哈!)。这位栖岩高士,却是兵家之府库,纵横家的鼻祖,纵横大家苏秦、张仪都是他的学生。跟他学习得道的还有毛遂自荐的毛遂,拐卖儿童的大骗子徐福等人(虽然这意味着他需要有二百年以上的寿命)。

    同时鬼谷还研究养气、阴符,安静五脏,和通六腑,这又是道家一派了,还有他也研究数学,所谓的鬼谷算,又叫隔墙算,比如说: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整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这其实是一个一次不定式方程(王晓波在小说所津津乐道的东西)。

    鬼谷子正经写的一本著作叫《鬼谷子》,一共十四篇,据说篇篇都是假的,最后两篇还弄丢了,而今大家只好就拿着这些假的篇章给人算命,推测足球赛事,预言祸福,以及在网上用“鬼谷子金钱卦”推算爱情。其实《鬼谷子》这本书作为沟通技巧培训,还是很可用的,比如它的第一篇“纵横捭阖”(念百合),就是讲什么可以说(捭),什么不可以说(阖)。它讲到嘴是心灵的门户,乱说就将祸从口出,不说就又成了可恨的老油条,要之应该说得又阴又阳,又圆又方,才是化境。第二篇“反应”,是讲聆听技巧,聆听的时候要有回应和反馈,要从言谈中听出辞意,听说弦外之音,聆听的时候还要适应甚至模仿对方的沟通风格(“同声相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游说,才能博得人主喜爱和倾听。第三篇讲说服,四五篇讲揣摩(这是沟通前的准备工作),第六篇是进行SWOT分析(也是沟通前的准备,分析自我与对方的优劣势),七八篇又是揣摩分析,最后篇章又讲激励和决策。总之,西方MBA教程里边关于Communication Skill(沟通技巧)的课程,鬼谷先生早在两千多年前的云梦山沟里就开始交了,不然,先秦的辞令学和游说技巧怎么发达到那样璀璨的空前高度呢!

    幽深的云崖之上,整日是弦诵之音和青青子衿。孙膑、庞涓捧着鬼谷子老师的Communication Skill课本,在云梦山石崖上,眺望着远空黑鹰翱翔,聆听着近处白鹤清唳,实行着指江山、激扬文字、做梦想当万户侯的梦想。两位好朋友志趣相近,感悟超人,终于情感日密。没有什么理由,春天已先行一步,进驻他们的心中,春天暗示给庞涓的也将暗示给孙膑:“你俩都可以用心琢磨,你俩都可以因为才华而被回报。”

    庞涓毕业以后,就回到自己的祖国魏国求职。

    这时候,魏国经过魏文侯、李悝的法家变革率先在列国中强化君权,又经乐羊、西门豹、吴起一班材士的经营,如今正是战国首强,声威显赫、称雄中原。现任魏国领导人魏罂,是魏武侯的儿子,也就是观看庖丁解牛的那一位。

    庞涓见了魏罂,接受面试。他谈兵论政,自显饱腹学问,颇有军事才干,比解牛的庖丁更是头头是道,被大喜的魏罂任命为将,好好练兵,天天向上,向西打了秦国,向东战败宋人。(将是武官之首,而文官之首是相,魏国率先实现文武分治)。

    庞涓觉得自己忙活不过来了,就喊来学弟孙膑帮忙。这很好理解,就像我们谁突然拿到了一大笔钱要办公司,肯定想到先从自己熟悉信任的私人朋友里找人来帮忙,不过来是来,来了却只能打工,不能想着还像朋友那样平起平坐。

    可是刚毕业的孙膑自负高才,又缺乏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工作起来总有锋芒逼人,试图超越庞涓。已经位列将职的庞涓生气了,我叫你来是干吗来的,是让你给我干活的,不是让你奔着当将军的。

    但是孙膑又确实是个人才,当个智囊三个旅,庞涓又确实想用他。怎么办呢,庞涓想了半天,找了最不是办法的办法给自己的同窗好友用,那就是把孙膑给砍了脚,成为罪人(罪人又是永远没有进仕机会的),从而踏踏实实给自己当属僚——这就像把大马给骟了,使它失去狂躁的性格而专心地成为提供畜力的有用之才,用意是相当良好的。

    于是孙膑被做了截肢手术(且未打麻药)。当时的手术在监狱里作,学名就叫“膑刑”。

    膑刑分三种,一个是断足(膑辟),一个是砍去膝盖骨及以下部分(膑脚),一个只是剔掉膝盖骨(膑罚),孙膑是被膑脚的,砍去膝盖骨及以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孙膑哑巴吃黄连,脚被锯了,疼痛攻心,火烧油煎一样在床上打滚,疼了一星期过后,豆大的汗珠终于慢慢下去了,人生第一课总算上完了。此后的孙膑心情悒郁,落落寡欢,失魂落魄又不敢表现。他不想被庞涓压在手掌下奉献一辈子,就为了换口饭吃,但是他的仕途也确被切断了,受过刑罚之人在当时是没有政治上发展的资格了。

    孙膑不愿意沉沦下僚,他打算去找齐国驻魏国大使,寻求政治避难,毕竟自己是齐国人啊!

    他于是瞅准空子,偷偷地来见齐使,想让对方营救自己出去。一番交谈,孙膑的才华、品格和遭遇深深地打动了对方,虽然孙膑是个无权无势的布衣,受过刑罚,甚至连火车票都买不起,对方还是愿意冒险,出资把他偷运出境,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魏国,回到富庶的东海,父母之邦。故乡月明千里,流浪的人啊,一意孤行的人啊,乐而忘返的人啊,游子的行程指向故乡。

    这段故事,在明朝人的演义小说《东周列国志》里却被改编了:庞涓鼓励身残志不残的孙膑坐在家里当作家,给庞涓默写《九阴真经》。所谓的九阴真经,就是一本武学秘笈《孙子兵法》啊。庞涓做梦都喊出了这本宝贝书的名字。刚好孙膑有这本书,于是陷害孙膑,让国君魏罂把孙膑砍了脚。庞涓阳里还装笑面虎,同情孙膑,安排孙膑在自己家里,默写书。

    孙膑傻乎乎地开始默写这本虚无飘渺的兵法,不料庞涓性急,再三催促,引起孙膑疑心,一打听,终于明白了,狗日的老同学庞涓是想利用我啊。我写完兵法就要干掉我。于是他一边烧掉写成的“真经”,一边装疯卖傻,摔碗骂人,狂癫不已,表现出走火入魔的症状。为了迷惑庞涓,他还爬到猪圈内,去与猪共舞,捏着猪屎嘻嘻哈哈地吃。

    这时候,云游四方的墨子又(从棺材板儿里)钻出来了,指挥齐国人搭救了孙膑回去。

    这段“诈疯魔”的故事,可惜没有什么有力的历史依据。《孙子兵法》这书用不着处心积虑来默写。一本《孙子兵法》,孙武写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其实这本书在当时全国各大书店均有出售,有钱人家里都有珍藏着,不算什么绝学秘笈了。《史记》中说:“海内人家皆有珍藏《孙子兵法》”,哪会有那么稀罕难得。身为魏国武官最高级别——将军的庞涓应当很容易查阅到这本书的。

    而且当时的兵法不下百十种,各家兵法你抄我,我抄你,其实没有什么秘密武器、核心专利。《孙子兵法》虽然比别人多上几句千古独步的句子,但似乎每一句都可以在前人和时人著作中找到对应的话,只是没他表述得漂亮罢了。而且《孙子兵法》多是讲宏观战略的,可操作性不强,看完它也练不成绝世武学,还不如参考一些细致地讲如何习武、练功、修城、造械的兵书。

    而且庞涓家里也不会养猪——猪应该在郊外农民家里养,运进农贸市场卖给庞涓。

    庞涓之所以砍孙膑的脚,主要是因为恐惧他超越自己,而不是为了兵书。有时候,说书人为了增加生动,就在不影响大结果的情况下往里边加一些情节,但往往加的不合情理与逻辑。

    不管怎么样,身遭厄运壮心不泯的孙膑来到东方齐国,就去田忌家里当帮闲的,陪田忌斗鸡走狗,在上流社会娱乐圈鬼混。国君“田因齐”也是个赌徒,喜欢跟手下大臣赛马,而且都是豪赌。

    孙膑来到赛马场上,坐在看台,手遮凉棚仔细眺望,发现参赛马匹,大体可分为上驷、中驷、下驷三个等级(每驷是四匹,拉着赛车跑)。孙膑神神秘秘地说:“田将军,您这次尽管重金下注,我包管您赢个通吃。”

    “怎么个赢法呢?”

    “田将军,您拿下驷对他们的上驷,上驷对他们的中驷,中驷对他们的下驷。听我的没错。”

    田忌听了孙膑的指挥,于是对旁边人嚷嚷:“我的马儿是最牛气的,我下注一千斤金子!”

    结果,第一回合刚跑起来,田忌的下驷跑得最慢,一起步就落后了半圈儿。旁边各大家族的公子贵人们看了,纷纷掩口而笑,您这牛气的马儿已经落后一圈了。田因齐说:“爱卿的马怕是感冒了吧!您也一定在发烧吧。以千金相赌,不是儿戏的,爱卿翻悔还来得及。”

    “不,就下千金!”

    接下来两回合,田忌的马却像吃了兴奋剂,尥着蹶子拖着车飞跑,把众人的马车超过半圈有余。田忌从看台上“耶!耶!”地直蹦高,孙膑没有腿,就也把双拐扔到空中祝兴。三局两胜!田忌和孙膑互相拿起酒罐子往脑袋上喷。旁人咧着嘴,交出千斤黄金,输得很惨。田因齐大惑不解:“怎么寡人的眼睛出问题了吗?真是田忌家的车跑在最前边了吗?他的驾驶员哪儿请来的呀,这么厉害?”

    “主君,不是下臣的驾驶员厉害,是孙膑给臣出的主意。”

    田忌解释完,田因齐拊掌大惊:“孙先生运筹帷幄,真神人也,引来见我。”

    我们说,孙膑懂得现代数学中的拓扑理论,以局部的失利来换取全局的大胜。孙膑最擅长的就是“造势”,认为势是可以创造和转化的。均势、劣势和优势三种状态之间,可以相互转换,只要你去调动和促成。这在他的赛马中也体现出来了。在后来的桂陵之战,孙膑佯攻诈败,马陵之战他增兵减灶,都是故意示怯,却最后大胜。这都体现了他从局部失利主动向全局胜利而转化的赛马原则。

    和孙膑问答兵法的这位爷,田因齐先生,也是本书一大鳄鱼,他是公元前356年继位为齐国国君的,后来自封为齐威王。我们来回顾一下他的成长经历。

    田因齐姓田,是赫赫有名的“田氏”,早在三百年前春秋早期齐桓公时代就移民来到了齐国,当了“工正”。当时工业多是政府官办的,里边有很多工人,生产青铜器、礼器、乐器、漆器、丝织品,也有战车、农具等等。田氏当“工正”,就负责管理这些官办手工业。

    到了春秋末期“老不死蜥蜴”齐景公时代,齐景公刮走了老百姓三分之二的收入,闹得履践踊贵。田氏趁机收买人心,爱民如父母,大斗借,小斗还,赔本赚吆喝,老百姓归之如流水。田常还选出齐国身高七尺以上的长腿美女,填充在自家后宫,供往来的宾客、知识分子和武士进去随便风流一把。他的这个后宫,就类似赖昌星的红楼。大家都感谢他,愿意帮着他夺姜姓国君的权。

    随后,田氏又借吴王夫差之刀,在“艾陵一战”使齐国十万大军覆没,国氏、高氏等齐国老牌大家族的掌门人在战斗中尽死,朝堂为之一空。田氏由此承包了齐国政府,先杀齐简公,后挟持齐平公、齐宣公、齐康公三代傀儡。最后刚好“齐康公”生活作风有问题,于是田氏让他去海岛上住着。终于在公元前379年,齐康公在海岛上升天了,煊赫一方的姜姓齐国,被人“修正”了。田氏代齐的漫长历史过程最终完成。田氏拆掉姜子牙、齐桓公一干人的宗庙和牌位,结束了姜姓齐国七百多年的统治。

    姜姓齐国的陨落,也是不注意强化君权的后果,这进一步刺激了战国初期的列国诸侯,纷纷借助法家改革强化君权,从“多卿大夫家族联合体执政”向“君权一元专制”转型。

    田氏齐国很快传到我们的主角“田因齐”手里,就是面试孙膑的这位爷。但田因齐刚上台时候,每天吃喝玩乐,弹琴唱曲,不闻朝政,一混就是九年,根本不像条鳄鱼。他的媳妇“虞姬”(注意不是项羽的)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找他提意见:“周破胡是个阿谀工谗的大臣,北郭先生多才多艺,我建议您引进贤人北郭先生,叱退奸小周破胡。”

    周破胡立刻在外面造谣:“虞姬小的时候住在巷子里,和北郭先生私通,所以现在使劲说北郭好啊。”

    田因齐一听起了疑心,把虞姬锁在九层高的楼台之上,派人审问奸情。法官大人收受周破胡的贿赂,把虞姬定了罪。虞姬申诉自己的不白之冤,说:“俗话讲,瓜田不蹑履,李下不正冠。人言可畏啊。我居然忘了这个道理,去推荐北郭先生,引起了嫌疑,我活该啊!”

    这时候,一个叫邹忌的家伙,长得很帅有像郭富城,抱着吉他来找国君田因齐了。邹忌身形貌昳丽,长八尺有余(一米八四)田因齐一见这个高大的美男子就先有了好印象,说:“你会干什么啊?”

    “听说主君爱听弹琴,我特来拜见,为您抚琴一曲。”

    “我正愁没逗乐呢,寡人倒要听你弹一弹。”田因齐说着,吩咐左右摆上案子,将琴安放好。邹忌坐在琴前,熟练地调弦定音之后,把两只手放在琴弦上,却半天不动弹。

    “弹啊!你倒是弹啊。你不弹这是干什么呢啊!”

    邹忌一笑说:“呵呵,我这是学您的样子呀!”

    田因齐惶惑不解。

    邹忌干脆把琴往旁边一推:“您身居君位,却不管国家大事,跟我摆着琴不弹有什么区别?我摆着琴不弹,您很不高兴。您摆着齐国这架大琴,即位九年却不弹它,敌国屡屡进犯也不放在心上,恐怕国人也不会高兴吧。”

    田因齐一怔:“先生说得对!九年积重难返,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那还要问这个琴。古时候,伏羲氏做琴,长三尺六寸,好像一年三百六十日。五根琴弦,好似君臣之道。大弦似春风浩荡,犹如君;小弦如山涧溪水,像似臣;应弹哪根弦就认真地去弹,不应该弹的弦就不要乱弹。好比国家政令,五弦配合,才能奏出美妙的乐曲,君臣各尽其责,才能国富民强。主君您先拿小人开刀,烹了周破胡,再选贤任能、兴利除弊、不近声色、整顿军马,不就好了吗?”

    这就是“邹忌鼓琴谏齐王”的故事,一时传为美谈,邹忌因此得官。

    邹忌作为美男子,还有一个故事。有一天早上他揽镜自赏:“哇,我长得好帅帅啊!形貌昳丽,一米八四。我孰与城北徐公美?”我和城北的“帅哥徐”比较起来,谁美。众宾客和老婆、小妾齐声大喊:“当然您美啦,您美的紧,帅哥徐怎能跟您相比,帅哥徐不若君之美也!帅哥徐何能及君也!”

    可是,有一天真的遇上帅哥徐,邹忌一看,比自己美得霞光万丈。邹忌大悟,原来我老婆他们都是有求于我,才使劲蒙我啊。他立刻跑去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田因齐。田因齐也大悟,赶紧下召求谏:“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谤议于农贸市场者,受下赏。”群臣抢着进谏,大家挤在门口创造了成语“门庭若市”:在宫门排起了长队,好似去商场抢购降价空调似的。燕、赵、魏、韩诸侯闻之,都害怕了,派人朝拜齐国,向齐国取经。

    为了顺应潮流,加强君权专政,田因齐增强了对地方行政机构的管理力度,表现为彻底根治弄虚作假。他派人下去调查“阿大夫”的地盘,发现这个绩效考核优秀者所管辖地区(山东阳谷县,武松老家)却是田野不辟,人民冻馁,跟考核上报的数据完全不符。于是他开会告诫大家:“我们必须彻底根治虚假,你们要常下去看看,下去以后不要蜻蜓水,道听途说。要改进工作作风,要真抓实干,密切联系群众,不要搞本本主义,照抄照转,弄得统计数据都是假的。有些人总是喜欢浮夸成绩,热衷于搞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我最痛恶的就是这种花架子,报喜不报忧。好吧,今天杀一儆百,先把虚报成绩的阿大夫烹了。”

    鬼哭狼嚎的阿大夫当着各级地方领导的面被烹了,平时交口称赞阿大夫的,也一同入锅当了作料。田因齐先生知道,光靠开会说说整治虚假而不动真格的,那是根本不行的。田因齐还引进贤才,在临淄稷门外设置稷下学宫,招徕士人,给各地知识分子提供睡觉的宿舍。士人云集,盛极一时。齐国面貌从此焕然一新,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田因齐遂有“战胜于朝廷”之誉。

    刚刚发育起来的鳄鱼齐国,与战国首强——坚硬的鳄鱼魏国(改革得最早),接下来要比拼一番了。魏国它横卧于中原,东西扁长,南北狭窄,像一个马蹄形。马蹄形的北面,背负着雄心勃勃的赵国;马蹄子的芯子里边(南边),包着可怜的小韩国。赵、魏、韩从北向南,分割了山西、河南大地,以及部分的陕西、河北。(见插图)

    魏国现任领导人魏罂为了向中原争霸,于公元前361年,把国都从山西安邑(夏县),东迁五百里来到平坦的中原腹心——大梁(河南省中部的开封)。这固然是个进取的举动,却是战略上的失败。魏国走了和韩国一样的路子,两国重心都移到中原,陷身于四战之地,类似从前的郑国地位。于是,魏罂一年比一年烦,总挣扎着在内线打个没完,四面遭受敌国的侵割,他的土地就象阳光下的冰块日渐消融。战国首强地位慢慢丢了。

    搬家到中原以后,首先,魏罂跟北边的赵国人打起来了。讨厌的赵国人也把战略中心南移,以河北邯郸这个钉子楔入中原,直接和南边的魏国抢食,赵人频频向中原东北部的卫国进攻,夺得乡邑七十三个,卫国是魏国在中原的附庸国,魏罂当然立即出兵干涉,在山西离石打败赵军。赵国又向东远攻齐国,拔取山东鄄城。魏国再次出兵攻赵,败赵于河南武陟。赵又南下中原进攻韩国,取得人质(韩国长子)。不久,赵又出兵直至中原北部卫国(又来了),攻取河南长垣、富丘。魏罂急了,派大将庞涓出兵救卫,庞涓一路势如破竹,打败了赵军十万人,衔尾直追,干脆北上包围了赵国都城邯郸,邯郸顿时陷于危急之中,时间是公元前354年。

    比起以前,战国时代的长途运输给养能力提升了,围城战也就越来越时髦,庞涓对邯郸一围就是两年,总动员兵力在十万以上,史称“邯郸之难”。赵国领导人赵成侯不愿意跟丑陋的魏帝国主义讲和,而指望着遥远南方的楚兵相救,于是邯郸保卫战就进行得非常激烈,人民战死无数,城外天空阴沉,城中十室九残——都扒做石头砸到城外去了。邯郸之难到了第三年,赵人受不了了,楚兵说来也不来,只好向远东的齐国告急。

    貌美高个儿的中年男子邹忌同志如今已是齐国相国,他惹不起战国首强魏国,主张撒手不管。段干纶则建议趁火打劫,拣些剩落。这个意见得到田因齐赞同,遂请以孙膑为大将,出兵救赵。孙膑说:“我是刑余之人,不可为将。”于是以田忌为大将(田忌是国君的亲戚,出身好,大家服气),田婴为副,孙膑为军师,率军八万,离开夏蝉高鸣的临淄,西行去救赵国。没脚先生孙膑,因为没有脚,只好就坐在一辆黑咕隆咚的车子里。后来诸葛亮在小人书上也装酷,也坐车,手拿羽扇,可惜是敞篷的。但不管孙膑还是诸葛亮,他们都不坐轿,而宁可坐颠簸的车子。坐软和的人力抬的轿子是宋朝以后知识分子体力退化,才开始养成的可耻习惯。

    这支拣剩落的军队开出国都以后,却不知道开往哪里好。田忌说:“魏军攻势凌厉,邯郸岌岌可危,盼望救兵如大旱之望云霓。我们直趋邯郸,寻找魏军主力决战吧。”

    孙膑放下扇子说:“要解开纠缠的绳子,不能乱抓一气,给人劝架,不能自己也跟着打。魏国庞涓攻赵多年,轻锐士卒枯竭于外,老弱病残疲敝于内。我们应该引兵疾走魏国都城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庞涓必然松开赵国,回救大梁。赵国如此则得救。”

    这就是伟大的围魏救赵,思路是调动敌人、必攻不守,制造和牢牢把握战场主动权,争取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类似围魏救赵的战例在春秋时代的晋、楚拉锯战中多次预演过的,并不新鲜,比如晋国为救宋国,就去殴打楚的盟国卫国,以吸引楚从宋国解围。只是田忌这些纨绔子弟不读书,不会借鉴学习历史而已。

    孙膑于是派出流氓部队,分散到中原核心、富庶的大梁郊外(今河南开封)四处抢劫,人走得稀稀拉拉,一旦魏军举兵来打,肯定未战先乱。这是进一步给魏军造成齐兵混乱不堪的错觉,以坚定庞涓回来决战的决心。

    “庞涓会回来吗?”田忌问。

    “会的,放心吧。”作为大学时代同学,孙膑是猜得准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庞涓的。这时,睡在上铺的庞涓正在中原以北的邯郸拼命攻城,就像留级生突击一份久拖未完的作业。忽然听说后背老窝大梁出现齐军,庞涓心神不定,但他偏不肯回军大梁(给了睡在他下铺的孙膑一个意外)。庞涓硬着头皮,又在邯郸底下打了俩月,打到秋天,霜林红了,终于不负众望,在久围两年之后,占领了这座瓦砾上的城市。而此时赵国国君已经转移了。庞涓草草地接受了赵人投降,急忙回军以救大梁之危。

    其实,攻击大梁的只是齐军的一部分轻兵,主力则埋伏在大粱以北一百里的桂陵(今河南北部长垣地区),做截击准备。这在战术上可以叫做佯攻打援。庞涓生怕大梁有闪失,又觉得齐军好欺负,所以急躁地从河北邯郸南下,丢掉辎重,督促魏军日夜兼程,急行军三百里,星夜回师直趋大梁,希图赶在齐军总攻之前,击溃这帮坏蛋。途中,正与齐军主力相遇于桂陵。齐、魏桂陵之战爆发。

    齐魏两军作战序列

    齐军

    将军    田忌

    军师    孙膑

    大将    田婴

    牙将    田盼

    兵力    车步兵约8-10万人(含宋、卫友军)

    魏军    将军   庞涓

    将领    庞英

    庞茅

    兵力    约8-10万人

    孙膑对于汹涌而来、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倒霉催得的魏军,摆下“八阵”应敌:中军与上下两军梯次配备,中军居前,上、下两军居后,三军呈簸箕形,各军布成方阵,薄中而厚方(中央兵少,四周兵多),合计八个方阵,每一阵都区分为先锋队和后备队,以各阵兵力1/3担任初期作战(先锋),2/3担任机动作战(后备)。

    庞涓站到高处,观察齐军部署。他的旧情报显示,齐军只是一些不堪一击的捣乱军,并且齐国的技击,是打不过我们魏国的武卒的,这是国际通行看法。登高一看,庞涓对于齐将竟然能弄出如此严整井然的阵式,大为惊奇。他对自己要不要打,有些犹豫了。然而到这时候再犹豫已经晚了,今早列阵求战,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庞涓咬咬牙,希求侥幸获胜。庞涓做成三个攻击纵队,吆喝叫喊着,猛扑齐人的中央和两翼。

    金秋大地,人生苦短,跑一跑吧,一都不热。魏军穿着被长期鏖战(念熬战)磨得破破烂烂的征衣,向他们眼中愚蠢无能的齐军冲去,狂呼乱啸,像一群叫化子扑向垃圾场,不久就顺利突破了齐中军第一线,齐军纷纷向两侧移动。

    在可容纳二十万人的巨大战场北端,庞涓从高处明显看见,齐人受他的魏军攻击,像退潮一样分裂向两侧。庞涓高兴了,原地直蹦,象一个赌徒摇中了百万大奖,因为他知道,数万人的军队一旦发生摇动,是根本收不住阵脚的,很快齐军将会乱伍,形成溃乱。庞涓激动之余,就把所有本钱都押上台面,把精锐的后备队全部撒出去,以求扩大战果。

    不料,齐军各色旗帜纷纷突然移动,向两侧移动的齐军忽然回身反击,猛啃魏军。这就是孙膑八阵错落有致的进攻,他指挥金鼓笳铎齐鸣,瞬间变化万端,搞得魏军晕头转向。庞涓的精锐部队逐渐失去控制,被困在死神的翅膀里面,死伤遍地。庞涓红了眼,奋力擂鼓,酣战之际,齐军突然出现“军师孙”的旗帜,一下子从精神上把庞涓震得够戗。他手棰茫然落地,下巴脱臼,像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脑袋中拿走了更为无形的什么。指挥齐军作战的竟是我下铺的老同学孙膑吗!

    庞涓精神崩溃,看看旗下的无数伤残官兵也没救了,只好率领少数亲兵奋战突围逃走,十万魏国大军,能跟上他逃跑的没有几成。更多的人征战累了,不想再走了,就在青草地上躺下来,回归大地老妈吧。青铜武器刺杀出红色小溪流淌着,数万人的尸体堆积如丘。

    庞涓回望桂陵战场,伤感不已,睡在他下铺的弟兄孙膑,给了他惨痛一击。甚至据说,孙膑一举擒获了庞涓,使他在监狱中睡了好几年,最后或释放回国,或者是越狱逃跑。

    这就是妇女孺子皆能道围魏救赵之事。

    潇水曰:齐国军师孙膑,算无遗策,运动巧妙,从此名显天下,蜚声列国,千百年来,事迹脍炙人口。

    同时,我们从孙膑同学这里学到:打仗不是简单的排好了阵,互相冲上去猛砍猛杀就行了。《孙膑兵法》有云,用兵打仗讲究五种动向:前进,是一种动向;后退是一种动向;向左调兵是一种动向;向右调兵是一种动向;静静地按兵不动,也是一种动向。善于用兵的人调度军队,一定要四路通畅,五种动向巧妙运用。孙膑要求,前进时不能让敌人拦在进路上;后退时不能让敌人截断退路;左右调兵不能陷入阻碍;按兵不动静止原处,也要给敌人造成一种威慑力。这都对指挥官提出了很高的素质要求。反过来,对付敌人就要使敌人的这五种动向都不得通畅。预见敌人想前进,就给予迎头拦击;敌人要后退,就提前断绝归路;敌人想左右调兵,就让他们陷入挚拌。桂陵之战充分体现了这一,孙膑对八阵的指挥调动灵活有序,魏人不管怎么行动,四个方向处处都遭受迎头痛击,完全被打蒙打乱了。善于使用阵式,孙膑是历史上第一人。

    此外,《孙膑兵法》中还详细论述了方阵、圆阵、疏阵、锥行之阵、雁行之阵、钩行之阵、玄襄之阵、火阵、山阵的摆法和使法,是中国冷兵器时代最完备的阵形大全。

    当初就有人劝阻过魏罂,不要派庞涓围攻邯郸,但是他没听。这人讲了一个南辕北辙的故事:一个人自夸盘缠多,马匹好,驾驶员技术精良,于是他沿着北去的大道,想去南方的楚国。这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打邯郸就是一件南辕北辙的事情,费很大力气却不易占领。(不过,当时的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如果一直向北走,穿过俄罗斯,经北极过北美洲到南美洲入南极大陆,渡过太平洋,还是可以从海南岛最终到达楚国的。)

    魏国围攻邯郸又还了邯郸,功败垂成,并且在桂陵死掉十来万,然而魏人元气未伤,余威尚在。魏国最盛时号称有武卒二十余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合计七十万。其中武卒是正规常备军,奋击是带甲步兵,仓头是青巾裹头,没有装甲,属于民兵,厮徒则是干杂役的,负责搬道具。从分布比例上看,战车减少,步兵占了多数,步兵已不再是战车兵的隶属兵种了。借助这支庞大的军队,魏国挽回了它的颓势,它与南邻韩国联手,东向击败齐、宋、卫联军,挫败齐人乘桂陵大战之胜攻击大梁的计划,又向西进攻秦国本土。秦国此时还很疲弱,依旧是远土西垂抱残守缺的土包子国家,连“布币、刀币”这样的货币都没有呢,保持着人殉的陋习。国君秦孝公看见魏人打来,吓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十分恐惧,赶紧找来大良造商鞅请求主意。

    商鞅正在忙着变法,改革还未见成效,军队也不中用,只好动用外交手段,跑去中原怂恿魏罂道:“贵国目前拥地千里,带甲三十六万。我们秦国无能,您打败了我们也不算在诸侯中竖威。您不如去打齐、楚这两个尖大国,以炫耀您的武力。齐、楚大国一服气,那些二流小诸侯哪个还敢抗命,您就霸业可成,令行于天下了。”魏罂觉得有道理,转去打齐、楚。商鞅只言片语,解救了秦国的危机,他的思路就是把魏人的战火引向东边和南边,让他与齐、楚,互相消耗,从而给秦人在西边以喘息。

    魏罂没有类似“隆中对”那样的长期发展战略,谁是自己的敌人都搞不清。急功近利的他受商鞅忽悠,在公元前344年(桂陵之战后第九年)召集十二国诸侯,共同朝见周天子,然后自封为王,是为魏惠王。

    魏惠王使用天子的九飘带龙旗,穿红色龙袍,树朱雀七星军旗,扩建王宫,与周王天子平起平坐,成为战国首位自立为王者,这个他带来的巨大好处就是政治上遭到了孤立,引起了齐楚的恐惧,齐楚联起手来,伺机采取行动毁掉魏国。大厦将倾的魏国此刻回光返照,倒也风光无限。

    齐、楚联手以后,他们与自立为王的魏国的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决战——马陵之战,随即在公元前341年(魏惠王称王后第三年)爆发了。这个影响魏国国运兴衰的著名战役,导火索来自韩国这里。

    韩国人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乱了,居然没参加魏惠王的那次称王大会。他们觉得魏惠王召集的十二国诸侯都是小国,没有什么战斗力,所以不值得跟着捧场。按老规矩,不出席会议的,必须挨揍。魏惠王遂发兵暴打韩国人(河南新郑)。韩国人禁不住打,被迫向东边的齐国求援。马陵大战,拉开了序幕。

    齐国相国邹忌见到韩国人来求救,害怕将军田忌再立大功,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就说:“咱们还是在国内加强经济建设吧,不要干涉别国内政啦。”

    田忌、孙膑反对。孙膑说:“我建议出兵干涉,但是不急。等韩、魏激烈拼杀一段时间,我们伺机攻击疲惫之魏,解救危亡之韩,收取更大尊名。”于是,韩国使者带着田因齐的口头鼓励又回到中原战场。以河南新郑为国都的韩国自以为有了后盾,遂连续向魏军发动五次强大反攻,虽给魏军以一定削弱,但五战都不胜,国都新郑反被包围,陷入危亡之境。韩国就像烧钱到了山穷水尽的网络公司,催着投资商许诺的资金赶快到位,怎么还不到位哇,齐人快出救兵吧。韩国甚至说,我们要把整个网站(对不起,韩国)抵押给齐国。

    齐国又磨蹭了一年,才终于以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出兵援韩。齐军向东穿插进入中原,直趋魏都大梁,调动魏军释放西边一百公里处的韩国新郑,走的还是围魏救赵的老路子。魏惠王看见齐人屡屡跟自己作对,恼怒异常,于是欲给齐人以毁灭性打击。他怒而兴兵(犯了兵家大忌)。魏惠王命令庞涓停止对韩战争,回兵迎击逼近大梁(开封)的齐国入侵军。魏惠王大约想通过决战,一战而霸,象过去的春秋五霸那样。但世变时移,从前以车阵冲击为主的正面大决战,已被大规模步兵野外运动战所代替,而在运动中消灭敌人,这是孙膑的创举和特长,魏惠王根本适应不了。所以孙膑并不与之决战,孙膑说:“善于用兵的人,能够调动敌人日夜兼程,疲于奔命。”于是他主动放弃大梁,先行撤退,准备于运动中选择有利时机和地区打击敌人。

    于是庞涓有两个选择,一是肃清大梁周边残余齐军即可,并不追赶;二是追赶齐军与之决战,彻底催毁齐军主力。也许是由于贪功,也许是执行魏惠王怒而兴兵的意思,庞涓选择了战略进攻。

    公元前341年的入秋,魏国大兵以魏太子申为上将,庞涓为将,合兵十万,在野山乱滩上飞驰五百里,北上追赶那些先是围攻大梁后又见魏兵回身来救而逃遁的齐军。

    中原北部的天空一日比一日高举,飞云过天,变态万状,秋天仿佛一只花鹿,踩在士兵们的额头上,活着多么好,世界多么好。

    孙膑说:“善战之人因势而利导。三晋之兵向来悍勇,轻视齐人,齐人几十年屡次败北,号为怯懦。我们应该故意示怯,骄傲魏军。”于是他教士兵把营地军灶数量由上一天的十万个,减到次日五万个,继而又减至三万个(准确地说,是供十万人、五万人、三万人吃饭的灶数。不是一人一个灶)。庞涓随后追到,摸着灶台,欣喜若狂:“我固知齐军胆怯,三天之内,士卒逃跑者过半啊。”庞涓斗志昂扬,声势汹涌,要保家卫国,一血前耻,干脆抛弃给养辎重,甩下步兵主力,只利用数量有限的轻装精锐战车兵,一天走两天的路,日夜兼程,誓将乘勇追穷寇!

    对于急着送上自己脑袋来的庞涓,孙膑跑到中原往北,进入河北省南端的马陵地区(现在邯郸地区的大名县区)时就收住了脚步,他刨好了坑,准备给庞涓收尸。孙膑命齐军砍割荆棘,在道路两边用蒺藜夹道堆积,成为壁垒。把战车也连贯排列在蒺藜后边,仿佛城墙。战车上排列大盾,充作女墙。又砍倒树木,纵横投置,堵住道路末端,和道路两边的蒺藜、战车以及夹道的丘陵地势一起,做成了一个要命的簸箕。工事都修完了,孙膑命令手持长柄武器的战车兵上车,紧列在女墙后面,持短柄武器者在车下机动配置,以阻截逃跑之敌。

    接着,齐军做了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件事,夹道伏下一万只弩机,只待傍晚举火为号,便万弩齐发。

    一万只弩分成内外三层,在马陵道两侧上好了弦,象捕耗子器那样架了起来,弓弩手们埋伏在草丛中,排列起三华里长,刚好可以把庞涓的五千轻锐战车纵队夹住,就像石膏板夹住一个受伤的胳膊。孙膑把侦察兵撒到几十里之外打探讯息。他们藏在树上(看得远啊),白天用旗帜向埋伏部队传递信号,晚上则敲鼓指示敌情,鼓声和旗号都有专门规定的含义,就像发电报的电码。这是古代的“声光通讯”。

    根据情报,孙膑预计庞涓同学会在薄暮时分到达马陵,于是特异选了道旁一颗大树,剥去树皮,上书“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八个大字,作为庞涓的牌位,等在那里。齐国的战士们则趴在草地上,埋伏在战车上,当夜色已上升到群星的高度,他们的猎物果然出现。庞涓的轻锐战车在黄昏之后进入马陵道,人困马乏,前端道路还被阻塞了。庞涓命令,上前排除障碍,继续前进。然后亲自到前方视察。终于走近了那新为他作的、上边还散发着植物剥了皮以后的清香的墓碑。那是一颗发白的树干,隐约有着字迹,但昏黑难辨。

    庞涓耳听残风呼啸,似有千军万马袭来。虽然内心发怵,还是命人举火照明。“此树下……什么?”庞涓往上边扬脑袋,“死于……庞涓死于……此树下!啊!中埋伏啦!——约束队伍,后撤——”。庞涓想退出马陵道,话没说完,齐军望见火光,万弩齐发,铮铮纵纵,弓弦弹射,好像四野响起了十面埋伏的琵琶。那些蓄势待发的弩机,将一万只,两万只,三万只瓢泼一样的箭雨注向狭道中的庞涓纵队。箭矢山呼海啸,就像满天蹦跳的雹子,砸向秋林瑟索的树叶。

    魏国战士纷纷僵扑,碾转于乱箭之下。这些轻装的魏国精锐士卒,没穿沉重的甲胄,所以根本扛不住箭矢射击,何况那是力道极大的弩箭。人仿佛轻絮白纸,被箭雨攒得七零八落,纷纷跌下战车,以各种美妙的姿势落地,像秋天的树叶般飘摇而下。死尸被箭雨扑扑地射着。大马则比较扛射,皮厚,但弩箭穿透力巨大,近距离可以射透老牛,马们嘶叫着,很快成了主人的陪葬。

    侥幸未死的魏兵前突后撞,前突却是荆棘障路,后撤则导致自相冲撞,队伍大乱,完全崩溃,无论庞涓怎样喝令布阵防御,都已无济于事。特别是那些“减灶”减下去的七万齐兵,也全都诈尸出来!齐军以压倒性优势,把这疲惫不堪的几千魏军,拍入地狱。这些魏国职业军人们,饿着肚子在异乡河北的土地上蹀血成泥,临死连一顿晚饭都没吃上。

    庞涓身受多处箭伤,两个儿子已死于乱军。他站在明处指挥,成了被蝗虫们啃着的一盘菜。庞涓身上流血,喉干唇焦,仰天而叹:“我今天智穷力竭啦,也不好意思再当俘虏了!”于是干脆解下衣甲,举剑自刎了。

    临刎的时候,庞涓还愤愧地骂出了最后一句很有文才的话:“唉,可恨啊!遂成竖子之名!”(竖子当然就是指睡在他下铺的孙膑了)。

    曲不成欢惨将别的弟兄相残故事收场了,接下来,一切平静了。风改换了吹拂的姿式,风中的新愁旧怨,该怎么改换它?

    齐军整集队伍,去迎击魏军后续的主力部队。魏太子申这时候正督促着九万多步兵,在日出时刻,向一直未见踪影的敌人追击。不料这回敌人找上门来了,他赶紧接住齐兵一场血战。齐兵颇有一定战斗力,称作“技击”,他们每斩获敌人一个首级,获奖励黄金八两,所以见钱不要命。

    马陵之战,魏国主力被彻底摧毁,满山遍野躺得满满的,都是断气和正在断气者。十万魏军几乎全必丧命,躺死在血泊中,可以堆满三十个足球场。连魏太子申自己都当了俘虏。巨大的伤亡肥沃了我国北部中原。现在我们领教到了鳄鱼巨大的咬合力,那其实等于“狮子+鲨鱼”的总和。

    魏太子申被俘之后系至齐国,参加了一个祭天仪式,在仪式上被光荣地杀死,魏国至此丧失战国前期首强地位,结束了魏文侯以来近八十年的霸业。魏惠王(魏罂)如果当初利用魏文侯改革创造的首强优势,依托吴起的河西之地,西向攻秦,得陕西之土,据崤函之险,以具有“四塞之固”的陕西关中为根据地,向东俯冲中原,就可一并而得天下,这是上策,周武王、秦始皇、汉刘邦都是这样得的天下。中策则是北向兼并赵国,尽得山西土地,然后依靠山西黄土高地,南下驰骋中原,也是好办法,这是唐朝开国的路子。总之,挟西方或北方厚土,以窥中原,进行外线作战,是最占地利优势的。而魏惠王采取了从山西迁都中原的下策,东与齐,南与楚,北与赵,西与秦,四面为敌,被动从事内线作战,落到了从前郑国的地位。魏国以一国之力而敌群雄,几个回合下来,国力大伤,武卒尽死,完蛋了。

    我们知道,鳄鱼可以一年不吃饭,可以潜伏水底两小时不呼吸,可以咬死重达数吨的恐龙,可以在地球横行两亿年。但是我们千呼万唤,魏国却再也没有复苏,它的光彩沉末于大地。这条鳄鱼之沉没,等于给秦国势力东进中原,举行了奠基礼。此时的秦国正在进行商鞅变法,鳄鱼蛋正在孵化,一百二十年后,秦灭六国。

    [曰]潇水曰:魏国的地理位置有像现在的德国。德国为什么经历两次世界大战,都不能称霸,就是因为它总是处于内线作战:左边是英法,右边是苏俄,两线作战搞得它挠头焦心。而英国、美国能相继称霸,就是因为远离大陆,处于外线。

    马陵大战,孙膑埋伏了十万只强弩射击庞涓,这是军事技术的一次革命。

    弩这东西不同于弓,是春秋末期楚国人发明的新式武器,有瞄准器(望山)和扳机(悬刀)。传统的弓,轻便、快速,便于在冲锋中携带,但命中率不高:弓一旦上了箭,拉成满月以后,必须立即发射,不管瞄得准与不准——因为你老不发射的话,胳膊就要累酸。但是弩却把势能储存起来,拉开的弓弦可以固定在与弓体相交呈十字形的弩柄小钩上,一扣扳机(悬刀),箭才出去,这简直就是古代的步枪。所以人就可以从从容容地瞄准,爱瞄多长时间就瞄多长时间,还有瞄准器(望山)可以帮助,上有刻度,相当于步枪上的标尺准星。而且你两只手端持着弩,节省力气,可以瞄得更准。所以弩比弓命中的更精确。

    弩的另一个优是劲道非常大,射程比弓远的多:弓都是单臂拉弓,而弩可以两只胳膊一起上弦,所以可以把弩臂材料的倔强系数设计得更大,更有弹性。弩还可以用脚踏腰引来拉开弦,装上箭,叫蹶张弩。张艺谋的《英雄》里边的秦国兵,坐在地上,脚蹬手引给弩上箭,有像坐着脱裤子,就是在使用蹶张弩。蹶张弩劲道更大了,杀伤力非常可怕,最大射程400米,有效射程60—80米,近距离可以穿透一头野牛,威力和有效射程等于现代一般的手枪,穿透皮甲木盾小意思。

    最厉害的弩机,是几十个人合力扭动绞盘,拉弦上剪,射程极远,无坚不摧,简直就是导弹。如果用人扭动绞车吃力的话,可以用老黄牛拉绞盘!

    弩的出现,使得战场在战场上的地位遭受巨大挑战,促成了战车从战场上的逐渐退出。

    当然,弩机也有缺,就是上弦比较费力气,上得也慢,在冲锋和突袭敌人时,派不上用场,不如用弓。所以弩主要用于防守,特别是像“马陵之战”这样的伏击战最适合用弩了。孙膑就是埋伏了一万只弩。埋伏和射击的时候,根据兵书,一般是采取迭射法:军士排成前后三行,第一行发射时,第二行准备,第三行装箭。第一行发射完毕退至第三行位置装箭,第二、三行递进发射,循环往复。这跟欧洲人排成三排使用火枪循环射击,是一样的啊。[/曰]

    田忌、孙膑从河北马陵凯旋归国,得到了“身高八尺、形貌昳丽”的邹忌相国的热情嫉妒。邹忌让一个大嗓门跑在临淄大街上找人算命:“我是田忌家的,我们主子爷连战连胜,声威天下。我们主子爷想干件大事,能干成吗?你给我算算!”这么一嚷嚷,满大街的人都知道田忌要干大事了。国君田因齐也听见了:“田忌要干什么大事啊?是要割我的脑袋吗?”

    田忌在回国的路上还不知道自已要干大事呢?孙膑经过多年政治考验,以及自己失去双腿的教训,他从黑咕隆咚的车子里,挑起帘子告诉田忌说:“田将军,你能干一件大事吗?”

    厚道的田忌说:“干什么大事啊?”

    “我们不要解下甲胄,我请以老弱之徒扼守齐国要害,以一当十,以十当百。然后我们背依泰山,左临济水,右凭高唐,以轻锐车骑突袭临淄之雍门。杀进去驱逐邹忌这个坏蛋,博回国君对您的信任。”

    “我可干不了这样的大事!对不起啊。”

    “那我们看来是回不了家了。”

    果然,部队达到临淄,田忌已被国内宣布为国家叛徒,要求下车接受警察捆绑。田忌无奈,只好携了孙膑,南走楚国。当然,也有一种说法,田忌想争个鱼死网破,于是率其徒攻打临淄,要求交出邹忌。打了半天,哪那么容易(邯郸攻了三年都攻不下呢)。田忌无可奈何,身后各地勤王部队又来包抄他了。他只好落荒而逃,跟孙膑远走楚国。

    美丽男人邹忌在城里得意洋洋得说:“看,我的预言多准确啊,田忌果然造反啦。”——那不是你逼的吗!这个身高一米八四、形貌(日失)丽的郭富城型的大美男子,心眼儿却小得如芥子啊。而田忌、孙膑的失位,也跟吴起之失落于魏国一样,功劳卓著的厉害角色,在开始有意识地强化君权的战国诸侯朝廷上,肯定要被他们的君主排斥的,以此避免类似“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旧剧重演。树大招风,功高遭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种词在我们的文化里真多啊),这是古往今来的规律。

    很多年以后,齐宣王继位,又老又美的邹忌终于失宠,自然死亡。田忌、孙膑也已经老了,没什么威胁性了,应齐宣王之召,随着深秋的落叶一起返回故国。孙膑晚年,开始在轮椅上写书,伴着孤灯,这就是《孙膑兵法》。

    潇水曰:孙膑兵法的主要思想是“必攻不守”,从而引出了对“运动战”的重视,这是他在军事史上的创举。从前,秦穆公千里袭人,蹇叔以为是死路一条,这是因为当时的运输条件打不了运动战。现今,车、步、骑相结合的野战行军能力、武器进攻防御能力、以及给养运输能力都有了长足进步(是战争促使这些军事、民用技术被迫发展的,这也是战争对科技促进力之所在),运动战变得现实可行了。包围、迂回、奇袭、伏击,从此成为战国新的时尚,这是从前《孙子兵法》所没有的。

    马陵之战,就是典型的大规模机动作战,迷惑敌人、调动敌人,最终消灭敌人,出奇之漂亮。

    孙膑还在兵法中谆谆教导我们说,你可以打运动战,但该怎么运动有讲究:凭依峻峭的山岭作战胜过凭依圆缓的丘陵地带,丘陵胜过土坡,土坡胜过土丘。看得出,运动战最好凭借地势之险,而不是像从前三军列阵正面冲击那样选在开阔战场交战。孙膑还警告我们说不要瞎运动:“绝水、迎陵、逆流、众树,皆杀地也。”意思是,渡河作业,逆水作战,仰攻山陵,以及茂树扎营,都是凶险之事,不要在自己处于这些运动状态时与敌人交战。这就给三国马谡以误导,马谡非要在山上扎营才觉得安全,因为孙膑说了嘛,“峻峭的山岭”好,可以给敌人造成“迎陵”(仰攻山陵)的被动局面,于是他非要上山扎营而不守马路要冲,结果山上断了水源,被司马懿杀的大败,罪失街亭,掉了脑袋。也不知道马谡是怎么读的书!其实孙膑说峻峭的山陵好,但并没说非得上山。当初孙膑在马陵之战就是埋伏于山下的道路两旁而不是上山去守的。在山下当道扎营,扼守险隘,背后依托着山陵也就可以了。

    韩信就不肯死读书,而且敢于挑战书本。书上说背水交战是凶险的。韩信以身试法,偏要背水一战,反其道而行之,置之死地而后生,获得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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