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回到京城,老文的心情和之前迥然不同,他颇有些廉颇已老的感叹,真是险些阴沟里翻船,折了一世英名。更多小说 ltxsba.com
他是看透了,如今的官吏,远比当年胆大包天多了,而且贪婪的程度,也远胜以往。
还要拜王宁安所赐啊,谁让你不遵孔孟,非要另辟蹊径,大谈务实经营之道,鼓励商贾金融之学……现在好了,人人言利,个个贪婪,老夫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爹,这事就这么完了?”文及甫战战兢兢问道,他自从上次挨打之后,再也不敢靠近他爹,生怕再挨一下狠的。
老文挥了挥拳头,叹口气,“放心吧,为父不打你,不过就凭你这个蠢脑子,打了也没用……要是这么容易脱身,用得着你爹殚精竭虑吗?”
文及甫吸了口气,好奇道:“爹,您老还有办法吗?”
“办法还是有的。”文彦博无奈道:“查到了现在,韩家兄弟是跑不了了,又是一个宰执重臣,按理说,足够让陛下泄愤的,只是王宁安虎视眈眈,他不会轻易罢手的。”
“那,那您老还不去求王宁安?”
此话一出,就见文宽夫五官狰狞,把巴掌举得高高,吓得文及甫赶快跑到门口,探头缩脑,不敢进来。
文相公半晌咬了咬牙,“真是愚蠢,算了,给为父备车!”
“备车?您老要去哪?”
文彦博没好气道:“想知道就跟着!”
……
老文从家里出来,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府邸,上面有两个字:王府!
这可不是王宁安的燕王府,而是王安石的府邸,拗相公还没来得及离京,就被文彦博堵上了。
按理说,你个老家伙被人家儿子都给弄疯了,还有脸过来啊?
还真别说,文彦博就有这个脸皮。
“介甫,愚兄来看你了!”
王安石能不恨文彦博吗?
可他现在已经准备退隐了,而且儿子的事情,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王安石只能强忍着怒气,皮笑肉不笑。
“文相公是朝廷柱石,栋梁之臣,有那么多政务,何必来我这里!”
放在别人身上,这就是逐客令了,可文彦博却恍若不觉。
“介甫,再大的政务,也不如来拜见你重要,有些事情,老夫一定要和你说清楚。”也不管王安石如何,他拉着王安石的袖子,到了书房,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一个药方,推到了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表示不解,文彦博立刻道:“唉……也怪老夫糊涂,我得到密报,说是有人暗害罪犯薛向,把他给弄疯了,老夫就顺藤摸瓜,结果查到竟然是元泽贤侄干的……仓促之下,老夫不得不拿下他,可随后,他在大牢之中居然疯了,让老夫万分痛心悔恨,我真是没有害人之心啊!这不,我让人查过了,元泽贤侄是服了和薛向一样的毒药……老夫又派人查访,找到了配药的大夫,要到了药方,然后又聘请名医,研究了一副解毒的方子,这就是解毒的药,连着吃三个月,就会见效。”
文彦博叹息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老夫的错,我也不想开脱什么,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贤侄能够康复,老夫的良心也能好受一点!”
王安石根本不愿意听老文的那一套,他的注意力都在药上面,倘若真能让儿子恢复正常,比什么都重要。
突然,拗相公起身,深深一躬。
“文相公,小人糊涂,铸成大错,老天爷罚了他,王某没有半句愿意,如果这个解药有效,他能恢复过来,你就是王家的恩人,我先拜谢文相公的大恩大德!”
文彦博连连摆手,“介甫,你可不要这么说,错就是错,老夫岂敢给自己开脱……我过来是真的认罪的。”
“认罪?”王安石傻了,“认什么罪,文相公,你有什么罪?”
……
“文相公真这么说?”赵曙带着怀疑道。
王安石老脸发红,“老臣不敢撒谎,的确如此。”
赵曙这下子为难了……在他的手上,正好有一份曾布的密奏,虽然那7个账户,最大的一笔是韩家的,但是另有一笔,大约130万,却是挂在一个叫张友的书吏名下,此人现在是兴庆府的参军。
根据曾布的指控,张友背后就是文彦博,老东西的确贪了。
赵曙正想下令拿人,但王安石却过来告诉他,文彦博已经承认了,这130万的确是他的,而且这笔钱还有个缘由。
就在前年,清理了东南士绅之后,出现粮食危机,是文彦博从西夏急调了一笔粮食,帮着王安石渡过了危局,为此,王安石欠下了一个大人请,险些让老文趁机进入政事堂。
根据文彦博所说,当时情况紧急,征调粮草,价格比平时贵了一倍,还闹出了叛乱,所幸及时压下去了。
虽然如此,还是落下了亏空,西夏那边,为了填补亏空,在拿下云州之后,派遣人员,低价购买了一批牛马,全数投放到河套平原,赚取了130万贯差价,用来填补亏空。
老文说,当时他没有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案子,等到事发之后,他又迟疑不决,没有及时上奏,愿意接受朝廷惩罚云云……
王安石把这段过程,都告诉了赵曙。
皇帝的脸就黑了,“岳父,你说文宽夫是不是在撒谎?”
王安石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像,只是这笔钱如果是买粮的亏空,为什么不能上报朝廷,请求户部拨款呢?”
赵曙迟愣了一下,无奈摇头,“唉,这批粮食,是朕私下里借的,所以没入正式预算!”
王安石也傻了,当年赵曙心疼岳父,朝廷开支紧张,而文宽夫当时特别孝顺,赵曙也没提防,就让他想办法了。
老文果然不负众望,把粮食弄来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云州的案子,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这件事的头上!
如果真的是文彦博帮着赵曙还账,那老狐狸就是替主背锅,是天大的忠臣,无论如何,也不能查了。
不但文彦博不能查,一起掀出来的七个账户,也都不能查了,否则查到了皇帝头上,情何以堪啊?
“真是气死人也!”
赵曙也不是傻瓜,他能隐约感到,这是文彦博故意设的局,为的就是能安然脱身。他这一手高明啊!
他自己不说,让王安石说,而王安石又是这一次的苦主,偏偏他欠了文彦博的情,只要拗相公开口,赵曙就没有理由追查下去。
而且就算赵曙不服气,还想追,这些年,老文在西夏,那是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很大一笔钱,都给了赵曙。
比如当初西夏的岁赐,赵曙大婚,诞子,每一次文彦博都给了最丰厚的礼物,当时赵曙也欣然接受。
回想起来,这些钱有几个是干净的?
拿人家手短,如果真的掀开,皇帝的脸上无光啊!
赵曙越来越气,文彦博简直是欺人太甚,他把朕当成了三岁孩子。
“老匹夫,朕必杀之!”
连着叫了三遍儿,赵曙又无奈了。
“岳父,你看这个案子要怎么办?”
王安石本就不擅长这些,加上有心隐退,真的不想得罪文彦博。
“陛下,不管如何,圣誉要紧,不如这个案子就放过去,等日后找个闲职,安顿了文彦博,省得他继续兴风作浪!”
赵曙闭上了眼睛,思索再三,无奈道:“看起来,也只有如此了……文彦博不能办,把韩维也就不要公开审讯了,让文宽夫去!让他赐死韩维!”
……
天牢之中,文彦博从食盒里,依次拿出酒菜,摆在了韩维的面前。
“那啥……最后一顿了,吃点喝点吧!”
“文宽夫!”韩维眼睛都瞪裂了!
“姓文的,你的心是黑的吗?别忘了,这一次我们家才拿了四成啊!”韩维切齿道:“审,立刻审案子,我把一切都说出去,我要让陛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老东西有多贪!”
文彦博呵呵两声,“你怎么还不识趣啊,把老夫拖下水,又有什么好处?现在你顶了罪,只是拿出500万而已,韩家的其他人,还有那么多的财产,都能保住,要是把什么都掀出来,你们韩家可就要灭门了!”
“就算我们死干净了,也要拉着你当垫背的!”
韩维切齿道:“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当时拿你手上的田地,换了我们在京城的地产,把所有贪墨,记到了我们头上,你却安然脱身了,文彦博,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雷劈吗?”
文彦博连连摇头,“挺大人了,也当了一辈子官,毛都白了,还信什么神明!”老家伙轻蔑道:“我是念在咱们的交情,才过来送送你,奈何,你如此不识趣,那就别怪老夫了!”
“把东西摆上吧!”
说完,文相公酷酷地甩袖子,起身离开,有狱卒送来了传说中的三神器……白绫、鹤顶红、匕首,摆在了韩维的面前……面对这几样东西,韩维是破口大骂,把食物都给打碎了,他疯狂叫嚷,大声痛骂。
骂了一阵子,他也没有力气了,转而恐惧起来,又不停求饶……一直折腾到了三更天,还是抓起了小瓷瓶,喝了下去……总算是又过了一劫,文彦博心情不错,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