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将眼睛瞪得更圆:“撒……娇?”
仿佛完全没法子理解这两个字:“……要点什么?要点什么?”
李云心想了想:“譬如说,信物之类。咱们得帮神君对付这些海上的龙王。但是海上龙王们麾下兵将千千万万,其中有些冥顽不灵的,一定也有些可以被争取的。”
“这些家伙,一旦看到真龙的信物,说不好就会倒戈来降——所以咱们最好要一枚真龙令牌来。我为你塑形凝聚身体,用的就是那令牌。一会儿你问问她,还有没有那个。”
九公子还是瞪着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大,到这时候瞪得像两粒黑白分明的珍珠:“可是我怎么要?”
“你只管要。开口就可以。君上这么疼爱你,怎么会不给。”
九公子看起来有些迷茫。要么是压根不相信会有人“疼爱”自己,要么不要知道有人“疼爱”是怎么一码事。
但不等他再说什么,李云心已经在脚下一跺。
礁石之上被刻画的纹路层层亮起,在空中组成玄妙的阵符。他眉心上那一点红中射出金光、汇聚到那阵符当中。宛若白昼时出现的星子、忽然一闪,复又黯淡了。
虽然大阵无法完全启动。但至少已经可以发挥一部分的功用。那一闪之后半空中出现一扇透明的门,仿佛有人用快刀在这个世界的空间狠狠一剜,生生剜出了另一个空间来。
九公子大惊:“我还没有——”
他这话没说话,那扇门口后忽然传来惊怒的声音:“什么人!?”
话音一落,一蓬火光轰的一声自门中喷涌而出——李云心却在石上又一顿!石柱周边立时亮起层层的玄光,将那火光悉数挡下、吸收。似是将其中蕴含的力量也一并吸收了。
他扬声叫道:“君上!小臣有不情之请,才惊扰君上!”
真龙的身形很快从门口出现。极像是一个人在家里坐得好好的,却忽然被撞破门。她这一次没有幻化出威严的大袍,倒是穿得很飘逸清爽。现身的时候紧皱眉头,显然极度不满。
居高临下地看到李云心时几乎立即张口喝问。但又扫到了九公子,才将怒火压一压:“渭水君,通天君——你们好大的胆!”
山鸡早从石柱上跳下去了——这是境界低微的小妖魔的保命之道。别管什么好事坏事、只要是有许多大妖参与的,就尽量远离。妖又不是人——除非特别变态的,人高兴了都喜欢赐下好处。可妖魔不同,生气了可能吃点儿什么,高兴了也可能吃点儿什么。
谁知道真龙这众妖之主是不是也这样子呢。
九公子就不如李云心那么云淡风轻。瞧见真龙严肃的面孔,立即显得手足无措。深深拜下去、叫道:“神君在上……参见神君……神君……”首发..
但这话又被李云心打断:“要不是事情来得急,臣下的胆子自然没这么大。君上,昨天的时候,就在那里——”
他边说边往那不动方尊处一指:“近万联军来将我围攻。幸得友人相助,才将其杀败。神君没有瞧见当时的情景——简直异常险恶……”
真龙盯着他严厉地看了一会儿,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她甚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原来渭水君是急着表功的么?以二对万,的确是值得夸耀的功绩。但渭水君不打算说一说,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人么?”
李云心立即道:“神君的精血在我身上,怎么会不知。那一位正是洞庭的公主、身具龙魂的红娘子。她原本是来找神君的麻烦。但我劝她说她哪里是君上的对手,硬要出头岂不是自讨苦吃。倒不如先助我平定海面,我再帮她解开误会。”
“她深以为然,也就从了。眼下我将她打发去了,不叫她搅乱咱们的大计。但君上,经过昨天那一战,我却发现海中水族并不是都以龙王们为尊。更有许多人效忠的实际是真龙神君。通天君刚才对我说——”
他说到这儿,看了九公子一眼:“通天君,君子不贪人之功。这事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九公子还在发愣。瞪着眼睛看了李云心一会儿,瞧见真龙的目光也转向他,才忙道:“君上……禀告君上……这事是这样……这个,海中的妖魔,杀之不尽……如果有君上的真龙令牌,以其号令群妖,或许可以令其不战而降……还请君上再赐予一枚令牌——”
边说边看李云心。
这模样,即便是小孩子都瞧得出话是李云心教的。
真龙就皱起眉去看他——或是不晓得又要闹哪一出儿。李云心却轻轻地咳一声。九公子瞧他的脸色,想起他叫自己“撒娇”来。
他哪会撒什么娇?原本也绝不会做这事的。
可在此前为难的时候李云心没给他考虑的时间,把真龙惊动出来了。真龙一现身,那威严的模样叫他连思考都艰难了,哪还有什么急智,大部分时候只能跟着本能走了。
到这时候进退两难。一想起李云心提的这两个字儿,竟像是没过脑子,张口便道:“还请神君母亲看在孩儿征讨海面九死一生、辛辛苦苦的份儿上,再赐下一枚真龙令牌吧!”
听了这话真龙倒是愣住了——看李云心。
倘若能将心里话说出来,说的该是“你要搞什么鬼”!?
这九公子敬畏他的“神君母亲”,觉得真龙是天下的群妖之主,而自己又是她的鳞甲所化。加上对天下大势并不很了解,因而虽说一直跟着李云心,可也只是知道争斗厮杀,并不知道这些争斗厮杀究竟为了什么。
倒仿佛是皇朝即将覆灭时候的一员小将。知道有皇帝将军,知道天下尽是王土,知道“杀敌报国”,却没法子纵览全局、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裹挟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可怜九公子还觉得如今真龙依旧统帅天下群妖,仍旧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却不晓得实际上这位“神君母亲”的威严,便是在他身边的李云心这里,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李云心与真龙达成协议,要拿这九公子做文章。真龙也很想在九公子的面前保持威严——尤其是当李云心在一旁的时候。
这李云心可恨。但九公子却是真心敬仰她——眼下的真龙该是需要这种敬仰。
这件事,是李云心的猜测。
如今意识到他的猜测似乎是正确的。九公子说了那些叫真龙在心里直皱眉头的话,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半空中的神君狐疑地盯着李云心看了一会儿,又盯着九公子看一会儿。沉声道:“只是这事的话,倒不算什么过分的请求。”
——李云心用真龙的鳞甲画出了九公子,真龙原本就有意叫他再多造出此类的龙子来。无论他如今求这鳞甲所制的真龙令牌做什么,日后终究都是要收回来的。暂且给予他也未尝不可。
“但渭水君也得先说明一件事,我才好放心将令牌赐下。”真龙的脸色一沉,“前次,我赐予你一滴精血,你将它供奉在你的眉间。可昨夜,我却感应到这精血离了你的身子——几乎半夜的功夫。渭水君,这是为何啊?”
真龙声称那精血所化的耳坠可以听得到李云心在做什么。但当初李云心在清河县的林中、被邢捕头一干人围捕时仅仅是画出了九公子、都能叫他感应到,飞奔来,可见妖魔、修士对于与自己本源有牵连的东西是极为敏感的。
那一滴精血除了能“听”,还能够“感觉”的。
附在了什么东西上、又没有附在什么东西上。灵气与精血牵连,几乎等同一个感应器了。
然而在昨夜,真龙的确感应到一件怪事——她的那滴精血,离开了李云心的身子。
真龙神君乃是群妖之主,每天要料理的事情应该不少,不会像什么“谍报人员”一般除了睡觉之外都守在台前、小心地倾听着从“那一头”传来的信息。
只有觉得到了什么重要关头、或者闲暇的时候,才会试着“听一听”。
然而昨夜不同——事情出现明显的异常变化。精血离了身,或者是被李云心用什么手段屏蔽掉了。此种明目张胆的做法,分明就是说,他昨夜做了什么不想叫自己知道的事。
今天这李云心不来找她,她也是要找李云心的。
因而,才问了这话出来。
问了这话再仔细观瞧李云心,意识到他的人也有些不对劲儿。
如同此前九公子觉察到那样子,李云心似是受了伤。伤得极严重,竟是伤在神魂。
可他此前在万军之中冲杀都平安无事……昨夜又是什么事、什么人,能将他的神魂给伤了呢?他可是个玄境的龙子!
李云心听了这话,眨眨眼、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君上……就是女人戴些耳环、耳坠、项链抹额之类的,到晚上也有摘下来的时候……小臣偶尔摘一摘,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真龙微微一笑,看九公子:“你既称我神君母亲——如今我就来问你这个小儿子。你知不知道渭水君昨夜去了哪里?”
九公子先是受宠若惊,继而面露难色。看看李云心,又看看真龙,到底小声道:“启禀君上……渭水君他……他昨夜在海上跑来跑去,削平了许多山,来造这个石柱、刻印阵法——”
真龙却笑了笑:“是么?削平山峰这事我知道。却是在他将精血取下之后、天快要亮起之前的事情。更早些——渭水君,倒是做什么去了?”
李云心叹了口气,看看九公子,再看真龙:“君上……有些事情,不问比问了要好。我实在不好答——”
真龙又笑:“既然你不想说,看着还是不够‘艰辛劳苦’——那么等再体会到征战不易、晓得到底得需要我的助力时,再来同我要令牌吧。”
说了这话,身形忽然淡去,仿是要消失了。
九公子听见真龙这口气便着急,李云心似也是急了,一咬牙道:“君上!我……我说了就是!”
真龙的身形并未变得清晰,仿佛即将消散。可到底转了脸来看他。李云心便道:“我追李闲鱼去了!”
九公子一愣。真龙也一愣。
李云心叹口气、又哼一声,别过脸去、负气似地说:“神君在上,我也是男人!”
“哪个男人瞧见美丽的女人千里迢迢为自己而来会不动心的!?”
“那种事……难道也要带着神君的精血、给神君听么?反是侮辱了神君了吧!”
九公子跳起来,像是也要把眼睛瞪出来:“你……你……哈!你招惹她去了!?”
将李云心上下打量一番,忽然拍手大笑,仿是完全忘记了威严的真龙在上:“哈哈哈,我知道了——你和她……嗯,哈哈哈,她不肯,把你打了?对对对——哈哈,这海上除了她的修为,还有谁能伤得了你的神魂?!哈哈哈……哎呀,你竟然……哈哈哈哈!”
李云心也瞪他,脸竟然微微红了:“谁说她不肯?!她只是****、羞恼了出手忘记轻重而已——极近太上,轻轻一击你能受得了么?!最后还不是——”
但九公子只嘻嘻、嘿嘿地笑,挪揄地看他。李云心生气地哼一声、一拂衣袖:“不信你去问她!打一开始就不是我来找她的,而是她来找我的!”
说了这话也看真龙:“君上不信也可以去问!”
但只看一眼,似是自己也觉得臊得慌,将目光移开、重重咳嗽两声道:“所以——才请君上赐予一枚令牌。我如今……因着意外的事情受了伤。总得些日子才能恢复。我用这石柱布置了这阵法,可保我个人无虞,再有君上的真龙令牌在,倒是可以将来犯之敌唬一唬、不叫他们看出破绽!”
真龙盯着李云心,似是要从他脸上看出花儿来。
但李云心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每一个神情也都无破绽。九公子心思单纯些,可也只是纯粹的惊诧罢了……只是他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又将目光落在石柱上。
密布法阵的石柱,倒的确像是李云心所说。其上法阵异常坚固,似乎难以被撼动。这东西被发动起来,倒的确可以自保……
只是还觉得,终究哪里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