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起,西门老总事便寻来禀报,说城外新居已经内修妥当,请先生择吉日乔迁。龙腾小说 ltxs520.com吕不韦笑道:“吉凶不在选,三日后迁居便了。”话方落点,便见一领红裙从草地火焰般飞了过来,远远便是一声高喊:“不韦大哥,你好难找也!”吕不韦还来不及说话,火红长裙已经随着一阵咯咯笑声绕在了他脖子上。吕不韦红着脸剥开那双柔嫩的玉臂笑道:“昭妹别顽闹。走,我带你去城外,看新居。”卓昭高兴得一拍手却又猛然一撇嘴:“哎,你不去巨鹿山了?”吕不韦抚摸着卓昭被晨风吹得散乱的长发笑道:“这几日事多,迁完新居再去不迟,左右不缺钱,不用急。”卓昭长发一甩道:“用钱者不急,我急么?出城才是好事,走!”拉着吕不韦便风风火火去了。
出得邯郸西门,双马缁车在官道奔驰得小半个时辰,便向北拐进了一道河谷。莽莽苍苍的胡杨林在料峭北风中一片火红,沿着山岭河谷铺展开去,仿佛便似一天霞光。两山间一道水流碧波滚滚,淡淡热气如烟云般蒸腾弥漫,两岸绿草茸茸彩蝶翻飞,冬日的萧疏竟是荡然无存。行得片刻,便见红林绿草的深处,一座高达山腰的竹楼伫立在一片淡黄色的屋顶之中,铁马叮咚之声隐隐传来,河谷山林竟是倍显幽深。
“美也!仙境一般!”卓昭一声惊叹,掀开车帘便跳了下去。
“这是仓谷溪,天成地热,冬暖夏凉。” 吕不韦也跟着下了车。
“仓谷溪?好怪的名字!”
“春秋时,这道河谷曾经是晋国赵氏的秘密谷仓。赵人立国,扩建了巨桥老仓,储粮数十万斛,这里的谷仓也并入了巨桥。谷仓没了,名字却留了下来。”
“这等老古董,偏你最清楚!”
吕不韦遥遥一指远处竹楼屋顶:“那里便是新居,比天卓庄如何?”
“一般妙极!”卓昭一句赞叹却又猛然皱眉,“你,想要我在这里隐居么?”
“隐居?没想过。”吕不韦悠然一笑,“昭妹有隐居之志?”
“深山住久了,腻也!”卓昭连连摇头,“我只想游历世面,不想隐居。”
“好!”吕不韦哈哈大笑,“昭妹但有此心,世面有得见!”
“怪也!不想隐居,何须将庄园建在这等隐辟之地?”
吕不韦淡淡一笑:“不与其事,不知其心。总有你明白时日,不用急也。”
“只要你不卖了我,我便不急。”卓昭明媚地一笑,便猛然抱住了吕不韦。
“莫闹莫闹。”吕不韦急忙剥开卓昭双手,“越执事车在后边。”
“老夫子!”卓昭娇嗔地撒手撇嘴,“没劲道。”
“真小孩子家,莫怪大父说……”吕不韦突然打住,尴尬地笑了。
“爷爷说我坏话!信上写甚?快说快说!”卓昭的小拳头雨点般砸在了吕不韦胸口。
“真闹也!”吕不韦大袖揽住了卓昭的一双小拳头,低声训斥道,“爷爷说你孩子气太重,要我好生管教,知道么!”
“呸呸呸!”卓昭抽出双手咯咯笑道,“你管教?将我教成女夫子么!”
“你还真得孔夫子来教教。”吕不韦板着脸,“知道夫子如何说女子么?”
“你定然知道了,说来我听。”卓昭顽皮地笑着。
吕不韦拉长声调吟诵道:“惟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 ,远之,则生怨。”吟诵罢不禁一笑,“如何?象你这个小女子么?”
“呸呸呸!”卓昭满脸张红, “真当我不知道也,孔夫子说得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家迂腐板正得象具僵尸,还怨女子,老坏虫一个!你便去了小人二字,也没甚个好!男女相好,发乎情,生乎心,相悦相戏,能有个‘逊’了?要得逊,除非他是个老阉宦!我偏不逊,气死老夫子也!” 一双明亮的大眼溢满泪水,一串话却响当当炒暴豆一般。
吕不韦大是难堪,说声惭愧,便是深深一躬:“大哥哥说错了,向小妹赔罪也。其实,我也厌烦孔老夫子,只是鬼迷心窍,便想到了那句话而已。”
卓昭噗地笑了,飞身过来啪地亲了吕不韦一口,“老夫子,偏不逊!”
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吕不韦,脸上虽是满不在乎的微笑,心下却已经烦乱不堪,勉力一笑道:“今日风大,庄园也没齐整,乔迁之日一并看,如何?”
“随你。”卓昭咯咯笑道,“山庄都一个样,我只看人看心。”
吕不韦立即转身吩咐跟上来的越剑无:“越执事,将驭马卸下,我与昭妹骑马回程。你在庄里换马回来便是。”越剑无答应一声,卸下两匹红色胡马备好鞍辔,便大步向庄园去了。吕不韦将一根马缰交给卓昭,两人便飞身上马驰去。
第五章 情变横生情之有契 心之惟艰(6)
将近谷口,却闻遥遥嘶鸣马蹄急骤!吕不韦心下一惊,喊一声跟我来,便一马飞上了左岸边山头。立马向山下谷口观望,吕不韦不禁皱起了眉头——苍黄见绿的草地上,一匹黑亮的骏马在狂奔嘶鸣!马上骑士光着身子狂暴地挥舞着马鞭,连绵不断地吼叫声回荡在河谷,竟是撕心裂肺般凄惨。突然之间,骏马如闪电般飞进胡杨林又闪电般飞出,竟颓然滚倒在了苍黄的草地!骑士的黑色马鞭如雨点般抽打在骏马身上,凄惨的吼叫声声入耳:“起来!起来!我要死了!死了!你也得死!你也得死!”
“谁?他要死?”卓昭身子猛然一抖。
“成何体统!”吕不韦面色铁青。
“你认识此人?”
“日后你也会认识。”
“疯子一个!我才不想认识他。”卓昭咯咯笑了。
吕不韦默默眺望谷中,猛然回身打了个长长的呼哨。片刻之间,越剑无便飞马赶到,吕不韦低声吩咐道:“轻车快马,立即将他送回邯郸静卧。我随后便到。”越剑无嗨地一声,便飞马下山去了。吕不韦转身道:“昭妹,我们从这边出山。”说罢上马,便从另一面山坡飞了下去。
午后时分回到邯郸,吕不韦将卓昭送到云庐,立即轻车来见毛公。两人说得片刻,便同乘缁车到了嬴异人府邸。进得正厅,便有浓郁的草药气息弥漫过来,唤来老医者一问,回说公子服药方罢,正在卧榻养息。毛公嘿嘿一笑,也不多问,拉着吕不韦便进了第三进。
寝室拉着落地的帷纱,虽然幽暗,却是显而易见的豪华。毛公踩在外廊厚厚的红地毡上没有一点儿声息,竟觉得有些眩晕,不禁便嘟哝一句:“铺排得宫殿一般,能不生事?多此一举也!”吕不韦一扯低声道:“先要他熟悉了贵胄奢华才好,晓得?”毛公嘿嘿一笑:“饱暖思淫欲,只怕你不得安生了。”说着话已经进了中门,当年那个干瘦黝黑如今已经肥肥白白的老侍女正板着脸肃立在虚掩的门外,乍见一个衣杉邋遢雪白须发散乱虬结的老翁颠着闪着撞来,连忙横在门前便是一声低喝:“你是何人?退下!”毛公正在嘿嘿打量这个满身锦绣发髻齐整的肥白女子,吕不韦已经大步赶了上来:“少使大姐,此乃名士毛公,公子老师,今日识得便了。”融融笑意倏忽弥漫了老侍女的肥白脸膛:“哎哟!我这少使还没得咸阳正名,先生倒是上口了。见过毛公,见过吕公。公子正在卧榻,尚未安枕,两公请。”回身轻轻推开中门,便将两人让了进去。
中门之内横着一道黑色大屏,绕过大屏便是帷幕低垂的寝室。一架硕大的燎炉燃着红亮的木炭,整个寝室热烘烘暖春一般。毛公大袖一抹额头正要嚷嚷,吕不韦却指了指帐榻,毛公便笑嘻嘻地到了榻前。
“又来扰我好梦!滚开!”榻帐里一声嘶哑的吼叫。
“嘿嘿,梦见仙子乎?无盐女乎?”
“该死!”纱帐猛然撩开,一人赤身裸体须发散乱大汗淋漓脸色血红的跳了出来,两眼一瞪,“噫!”地一声,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吕不韦正要抢步上前,毛公却嘻嘻摆手:“莫急莫急,看老夫治他。”说罢一蹲身,抡圆胳膊对着倒地人便是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教你做梦!你是谁!”倒地人猛然弹坐起身,摇摇头粗长地喘息了一声,仿佛溺入深水刚刚浮起一般:“我,我是,嬴异人呵。你……”毛公冷森森道:“老夫是谁?你自说了。”嬴异人木然盯着毛公片刻,双手猛然捂住眼睛嚎啕大哭起来:“老师啊,闷死我也!异人不肖!不肖……”
吕不韦走过来笑道:“大丈夫哭个甚?来,别冒了风寒。”说罢蹲身抱起嬴异人放入帐榻,又为他盖上了大被,“静静神,有话慢慢说,天下哪有个过不了的门槛?”
“吕公,异人有愧于你。我,恨我自己!”嬴异人牙齿咬得咯咯响。
“小子蠢也!”毛公骂一句又嘿嘿笑了,“不就个弹筝女子么,值得如此疯癫?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吕公业已找到了那个宝贝儿,果然是筝琴乐舞样样精通,人更是仙子一般。你但如常,老夫与吕公便为你主婚,成全你小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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