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也着实感到意外,这个士子竟然是赵玉书,两人在相州交恶后便再也没有相遇,李延庆原以为会在太学遇到他,没想到会提前到矾楼相遇,可谓冤家路窄。龙腾小说网 ltxs520.com
周围一群士子估计都是他的同窗,杨度和武邦昌却不在其中,他们没有发现赵玉书的异常,却看见了郑荣泰,不少人掩口笑了起来。
有人低声笑道:“这年头癞蛤蟆不吃虫了,改口要吃天鹅肉了。”
“还是两只癞蛤蟆!”显然,李延庆在他们眼中是另一种癞蛤蟆。
郑荣泰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他心中着实感到窝囊,怎么会遇到这帮混蛋?
李延庆却笑眯眯向赵玉书抱拳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赵兄,我们和酒楼有缘啊!”
赵玉书本能地伸手摸了摸鼻梁,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恶狠狠地盯着李延庆,周围士子终于看出一点端倪,纷纷问道:“简之兄,这是何人?”
“这是我们相州的一个神童,能喝酒,会打架,还是堂堂的相州发解试举人!”
‘举人?’
士子们眼中都露出不屑的目光,在一般民众眼中,举人或许高不可攀,但这些太学上舍士子早已对举人不屑一顾,他们的目光都盯住了进士,一个相州的举人怎么让他们看得上眼,况且还是和土财主郑胖子混在一起,十有八九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位小兄弟也想进丰月楼?还是回去再好好读几年书吧!这是东京丰月楼,可不是相州的风月之地。”
这几个士子嘴里虽然没有粗话,但说话却相当刻薄,言语夹着一般人听不懂的暗刺,李延庆却并不动怒,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这时,门口童子催促一群士子道:“到底要不要进去?”
“进去!进去!”
一群士子也顾不得李延庆,把自己的作品递给了童子,童子却不急着拿进去,而是望着李延庆,“这位小官人有没有诗词?我可不想跑两趟!”
所有人都回头向李延庆望来,“一个举人还想进丰月楼,不知天高地厚!”有人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李延庆淡淡一笑,“既然来了,总归是要试试,稍等我片刻!”
他转身走进书房,片刻走出来,也将一张素笺递给童子,童子躬身行一礼,“请各位夫子稍等!”
童子匆匆走进楼内,郑荣泰连忙将李延庆拉到一边,低声道:“趁他们不注意,我们还是走吧!”
“为什么要走?”
李延庆这句话稍微大了一点,旁边为首士子听到了,他立刻摇头晃脑对众人道:“丰月楼乃矾楼镶金嵌玉的招牌,岂是庸碌之辈能进?癞蛤蟆尚知天鹅难觅,怎么某些人连癞蛤蟆都不如?”
众人一起大笑,向郑荣泰和李延庆望来,郑荣泰又气又恼,偏偏又被人家说中了心事,着实令他难堪。
李延庆却心闲气淡,他懒得理睬这帮狂妄的士子,和他们吵架争论只会拉低了自己,只要不越过他的底线,他也不会轻易动手,可真逼他动了手,那就不是断胳膊短腿那么简单了。
这时,童子走了出来,抱拳道:“各位夫子!”
一群士子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道:“怎么样,诗官通过了吗?”
童子歉然道:“诗官说,各位夫子学识高博,诗文出众,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请大家以学业为重,不必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小小的娱乐之所上,各位夫子请回去吧!”
李延庆也不得不佩服丰月楼的诗官说话有水平,连拒绝都这么含蓄,士子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懂了诗官的言外之意,‘你们的诗作还不能进丰月楼。’
这时,童子又问道:“请问,哪位是李延庆?”
李延庆举手道:“我就是!”
童子笑道:“小官人的诗作颇有新意,正是矾楼所需,诗官说,小官人可以进丰月楼饮酒听歌!”
这个年轻女子便是号称大宋第一名妓的李师师,宋朝的娼和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娼是指以卖身为生,她们大多生活在青楼妓院,地位低微。
而妓是指卖艺为生,往往都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在宋朝的地位也和平民一样,并不受到歧视,她们主要生活在乐馆、舞馆和教坊,寻常人家迎亲祝寿都会请舞妓、歌妓到家中歌舞助兴,甚至新娘的伴娘也往往由女妓担任。
不过妓也分等级,等级较低的妓混迹于酒楼茶馆,在卖艺之余,也往往会无奈卖身,而等级稍高的妓则服务于宫廷教坊以及各大名酒楼,兴之所来,也偶然会为客人献身,这就看她们自身的兴趣,比如郑荣泰用了三百两银子才打动矾楼的一名歌妓为他陪寝。
而到了顶级名妓,象苏小卿、阎惜姣、谢素秋、李师师、梁红玉这样的名妓,她们的出名却是靠才艺,而且守身如玉,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贞操献出,很多客人为她们一掷千金,也只能博得美人一笑。
李师师极为擅长音乐和舞蹈,三年前,还只有十四岁的她便以一曲之音轰动汴京,她在象棚演唱时,原本只能容纳五千观众的象棚竟挤进去了两万余人,她从此声名鹊起。
李师师并不是她的真名,而只是艺名,象婆惜、小小、师师、红玉都是一些常用的艺名,神宗以来汴京已经有两个名妓李师师了,她只是因为出身李记乐坊,才得了艺名李师师,至于她的真名则没有人知道,连她的乳名月奴也只有极少人知晓。
周邦彦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李师师忘年知己,和李师师情同父女,也只有他才真正了解李师师的心境,了解她的孤苦无依。
李师师浅浅一笑,“旁边还有一诗,醉翁为何不看?”
周邦彦这才拾起旁边的一张素笺,上面是一首七律诗。
矾楼
梁园歌舞足风流,
美酒如刀解断愁。
少年空负幽燕志,
夜深灯火上矾楼。
周邦彦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哑然笑道:“就因为一句少年空负幽燕志吗?”
“周兄觉得好笑吗?”李师师抬起头,一双妙目注视着周邦彦。
周邦彦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太认真了,只是一群太学生出来喝酒散心,不能因为他们出来喝一次酒,就认为他们不忧国忧民,不思进取,在商言商,矾楼只是一座酒楼,赚钱才是主业,丰月楼稍稍设点门槛,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我劝月娘还是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到酒楼中来。”
李师师沉默了,她从来不会和周邦彦翻脸,如果两人想法不一,她就沉默以待。
周邦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把李延庆的诗递给她,“把它烧了吧!若被有心人看到这首诗,会给这个士子带去灾祸。”
李师师明白周邦彦的意思,她将素笺放在香炉内点燃,默默望着它烧成灰烬。
这时,小童出现在门口,“姑娘,那个叫李延庆的士子没有进丰月楼,他已经走了,给姑娘留下一首诗。”
小童对李延庆的印象很好,便替他做了掩护,绝口不提他和有名的纨绔子弟郑胖子厮混在一起。
李师师心中奇怪,别人巴不得进丰月楼喝酒,这个士子有了进楼喝酒的资格却又走了,当真与众不同。
她接过素笺细细读了一遍,顿时呆住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她一遍又一遍细读品味,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知不觉,她的人已经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