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圆圆猫头,却是肥肥蛇身的妖怪,不是夜摩天那边林大小姐的爱宠,又是哪个?
细细看去,那额头上嵌入的血红宝石,便是最佳明证。更多小说 ltxsba.com
小家伙在这儿的话……李珣很快想到昨夜收到的那份「飞羽传书」,其上虽是十成十的林无忧风格,可是,傻子也知道,林无忧便等于是古音又或妖凤的喉舌。
她的意思,也就是古音和妖凤的意思。
先是传书催他过来,而他才现身一小会儿,便被寻个正着,这其中,味道不对啊!
李珣皱了皱眉头,目光自然盯在猫儿额头那颗名为「锁魂圆光」的宝石上,也许下一刻,便有声音从其中传过来。
但这一次,他猜错了。
猫儿只是冲他点点头,身子一扭,便潜出好长一段距离去,那模样,倒和水蛇差相彷佛,在保证自身气息隐匿的前提下,速度倒也不凡。
李珣会意,同样在水中潜行,而以他对这雾气中气机结构的敏感,游起来比猫儿还要轻松。
如此潜游了约十余里路,仍然没有脱出雾气的范围。不过,猫儿却停了下来,仰起脑袋,向海面上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冲李珣点头示意。
李珣方自一怔,猫儿已经动力全开,化成一道红光,直直向上窜起,霎时间破海而出。
绝高的速度也就产生了绝大的反应,在李珣看来,这无异于用脚猛踹对方大门,门声震天响。
不过这时候他也别无选择,自嘲一笑,身形亦飞腾而起,窜向高空。
星河位移形成的雾气,范围倒是大的出奇,非但在海上、海下,便是十余里的高空处,也依然存在,只是稀薄得很了。
行将离开雾气笼罩的范围,真正的天光从晴空洒下,让李珣微瞇起眼睛,也在此时,他看到蓝天之上,一朵静静高悬的白云,在晴空万里的背景下分外醒目。
猫儿一声轻唤,小小的身形直直窜入云间,再不见踪影。
李珣心中迟疑一下,身形也是微缓,但仍然循着猫儿的轨迹,飞到那云彩侧方。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在此出现的人!
「古……古宗主?」
由云气汇聚塑形的云车内,古音身披一袭雪白狐裘,单手支颐,斜着身子,蜷卧在坐席上。
云气在她头顶上方凝成一件曲柄华盖,为她遮挡阳光,在阴影中,她神情懒散,正捧着一卷书册,打发时间。见李珣人到,移来的眼神也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李珣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脸上,看得出来,她脸上绝不是一个健康的颜色,而是苍白近乎透明,唇瓣也没有血色,分明还没有从月前严重的伤势恢复过来,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视线无意间一触,李珣忙敛下目光,却仍没想明白。
这时,古音唇齿微启,平平淡淡地道:「最近想找你倒是难上许多……进来罢!」
「进来?」
李珣一时没听明白,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理解失误:「什么进来?」
要知,这辆云车可不是明心剑宗的「云楼揽月」,它的形制其实是为承载单人而设。弧形车壁半高,算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其内盛一人有余,且相当舒坦,但放进两个人去,虽装得下,可那状况便有点儿「拥挤」了。
见他迟疑,古音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书册,蜷曲在座位上的双腿也轻放下来,正起身形,为李珣腾出了一个人的空间。
「自然是进车来,你应该明白,刚刚穿过的「星屑尘雾」是个什么用处,难道你想被旁人看到,明心灵竹与妙化古音在这里私会吗?」
她似乎没有注意话中的歧义,同时也不知道,在她移开双腿之时,李珣的目光无意间扫视到了她雪白纤嫩的裸足。
事实上,抛去这些意外不谈,只是让李珣进车一节,所给出的信息,便「足够」了。
不过,她的话还是有效用的,李珣在「灵竹」的面孔下,最怕的就是古音所说的这情况,闻言再不敢耽搁,探身进去,挨着车壁坐了下来。
只是,即便这样,也免不了和古音的身体挨挨蹭蹭,虽隔着一层狐裘,却也依然可以感觉到身侧佳人骨肉匀称的身姿,以及淡淡的药香。
药香……
李珣心中猛醒,忙露出惊讶之色,扭头过去,疑道:「古宗主莫非身上带伤?」
「嗯,月前不慎被人伤到,还没好利索就是了!」
古音并不因为李珣的「关心」而有所触动,她轻敲了下车壁,这外表如云彩般的车驾轻轻一震,随即便飞速在天空中奔行起来。
也在启动的剎那,李珣感觉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如果所猜不错,眼下这「拉车」的,恐怕就是史上最憋屈的大妖魔,魔罗喉吧。
由此李珣便知,这车驾之中应该还有暗格,以供藏匿魔罗喉及供应动力之用。
刚刚猫儿应该也是穿到那里面去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了闪,李珣悄悄按下了还有点儿浮躁的心脏。
是的,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古音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未必能挡得下他与阴散人的连手一击,古音若死,散修盟会必然分崩离析,李珣的复仇之途将比现在坦荡十倍。
可惜,他终究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虽然联系时间超过六十年,可与古音真正面对面地交谈,也仅有两三次。
而这回,则是最「贴近」的。
若说李珣心中没有压力,才真叫奇怪。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脸上的神态,仔细罗织词句。
「可是鲲鹏老妖之事……此界流言,只存了一鳞半爪,我竟不知古宗主也受了伤。既然如此,古宗主应当在夜摩天休养,何必再亲临此地呢?」
古音闻言微微一笑,语气倒略有了情绪起伏:「我亦觉得累了,只是身边人手匮乏,想找人帮忙,又找不见人影,奈何?」
李珣自然听出这是在说他,脸上略现尴尬,正要解释两句,古音已微笑开口:「我原先以为两大剑宗火并,你必然会掺上一手,哪知事情过了大半个月,却不见你的影子,这才飞剑寻你,同时又在各必经之路上设下人手,准备将你拦下商议。
「哪知你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星河周边,看起来,我确是小看你了。」
听她语气微妙,李珣暗自心惊,有心想挽救,可是古音语气虽和缓,但绵绵不绝,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转过脸来,与李珣目光对上,轻笑道:「说起来,这种情况也有段日子了。我也知道,你修为日增,行事也越发自由,先前的位置自然束不住你……」
李珣听得心中狂跳,这时也顾不得礼貌与否,截口道:「古宗主言重了,这些年来,无论是宗主您,又或是无忧师姐的诸般照顾,我向来铭记在心……」
古音轻轻举起右手,李珣见状,口上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还记得,这应该是被天芷上人的五色神光重创的那只手吧,眼下从表面看,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曾受过伤,依然白皙修长,莹润如玉。也正因为如此,这只手似乎有着令人心脏停跳的魔力。
「这些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若你真能被美色之流缚得住,我也就不会对你正眼相看。这些年来,我也只是为你提供一个休闲玩乐的地方,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我半点儿也不曾给予,你也从来没有向我索要,可对?」
李珣为之哑然。
古音也不再说,只是目光投向车外辽远无际的天空,任车中的气氛在尴尬中渐渐沉积。
云车几以撕裂天空的速度飞掠,车内却几乎凝固了下来。
李珣终于察觉到不对了。
他也学古音将目光投到车外,看了下太阳所在的方位,紧接着,他惊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古音收回目光,脸上渐渐露出疲色,她轻倚着车壁,手上却又抬起书册,随意翻动,口中则悠悠道:「夜摩天。」
「夜摩天?」李珣是真的有点儿犯晕,他怔了半晌,方才问道:「为什么要去夜摩天,古宗主不是在星河那边……」
「星河那边,本应是你的事,不是么?」古音根本不看他,目光只在书页上留连,声音也越发懒散。
这与她素来知礼秉节的气度差别颇大,但言辞依然透彻人心。
「问题在于,如此大事,你却姗姗来迟,而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受难的是宗门内最照顾你的明玑。你这种态度,如何能让清溟那几人满意?
「说得更严重些,你这几十年来,在宗门内营造的形象,必然会有一个大滑坡,面对这种情况,你怎么解决?」
无疑,这是李珣一直思考的难题,既然被问到,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准备做上一幅星河的禁法草图,不需太过精细,只要能安全进入一段距离,又能全身而退,证明我用过心,便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古音又翻过一页,同时漫不经心地道:「是个办法,但无甚奇处。而且这里事态多变,你能保证在情势转变之前,完成所谓的草图吗?」
李珣默然。不过,见到古音这种态度,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摆出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古宗主可是有主意了?」
古音闻言,将目光抬起来,看他一眼,又轻轻颔首,李珣见状一喜,很快又奇道:「这主意和夜摩天有什么关系?」
「这主意不关夜摩天的事。」
古音轻描淡写地加以否决,但随即又道:「可这主意,我只有在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会对你说。而你……眼下可真不让人放心!」
理所应当地看到李珣惊怔的表情,古音苍白的脸上微露出一线笑容。
「这有什么呢?人心各不相同,就算我与栖霞、青鸾之间,也各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问题。这无碍大局,真正有碍我们之间合作的,说出来,解决掉,便可以了。」
「可,为什么非要去夜摩天?」
李珣如此问,只是半晌不见古音响应,他讶然看去,却见这位病美人儿微瞑双眸,轻靠在车背上,手中书册滑落至膝上,本人似是已因困乏而睡了过去。李珣正尴尬间,便听她轻轻呢喃一声。
「有些事,只有在夜摩天才能说出来,说出来,才有人信!」
李珣眉头打结,他不自主地抚上胸口,那里,玉辟邪透出的氤氲清气,正牢牢锁住更深层的暴戾和疯狂,而这些元素,却一点都不能带给他决断的能力和勇气。
现在,选择权在他手上,可是他却因为这该死的谨慎以及好奇心,被这个伤病缠身的女修牵着鼻子走─他绝不喜欢这种感觉。
其实,夜摩天在北,星河在东北,两地本就直接相连,其直线距离并不算长。
云车在魔罗喉的牵引下,速度又是绝快,在天空中行驶了约一日夜的工夫,在第二天中午之前,便赶到了目的地。
当极地的寒风呼啸而过时,古音将狐裘稍紧了紧,低叹道:「自不夜城迁走,这极地便是越发的冷清了。天芷啊……」
最后三个字,几已化为轻淡的吐息,湮没在渐转尖利的风啸声中。李珣依稀听到,却也只能装聋作哑。
云车打了个转,认准了霜风谷的主向,直驶过去。古音将握在手中一天多的书册放下,转脸看了李珣一眼,忽而微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一问让李珣措手不及。在由星河至夜摩天这一天多的路程里,古音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休息,偶尔才和他说两句话,却又完全不涉及敏感层面,多是一些修道心得之类。
这让李珣以为,古音是打定心思,要到霜风谷甚至是心园之后,才会让所谓的「问题解决」正式开始。
可是很显然,就在此刻,古音已经要开始解决问题了。
面对这样一个空泛的问话,李珣本有一万种方式,做出无懈可击的回答。可是,在古音奇妙的笑容里,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上,古音也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一直在怀疑你的目的。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过优秀。也许你不能理解自己的锋芒所在,可事实上是,在我们关注你的这六十余年间,你的作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修士所能臻至的最高水平。
「就算是钟隐,在他修道的前一百年,仍在坐忘峰上悟剑!而你,却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在通玄界占据一席之地……
「好吧,也许我们也要和清溟他们一样,承认只要事情牵涉到钟隐,总会变得不可思议,以此来解释你的进步。可是更不可思议的,还是你本身的态度。」
古音略侧过身子,以更舒服地观察李珣的神情变化,口中则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我很奇怪,这些年来,我通过无忧带给你的好处,完全稳定在一个标准在线,也就是几个美人儿、几件法宝、几本法诀,这样的标准,在你年少时过于丰厚了,而对于现在的你,又有些寒碜。
「可是从头到尾,你对其的态度,可从来没有变化过呢。一次如此,十次如此,百次、千次亦如此,我便是不觉得假,也觉得腻呢!」
李珣张口结舌,他实在没有想到,古音竟然从这个地方看出破绽。
此时,云车已经驶过霜风谷的上空,进入了千折关通道,似乎要直抵心园。
古音见到李珣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样子,忽地岔开话题,开了个玩笑:「栖霞、青鸾出外办事,无忧也跟着去了,心园里只我一个,你不必担心。」
李珣干笑一声,心道见识了当日妳如何唬骗鲲鹏老妖,今天再轻易信了,才是真正傻蛋!
但李珣也发现了,此时的古音,不是李珣所熟悉的样子,不,应该说,不是她在李珣面前所刻意保持的样子。
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参照的模子,那么,李珣会很自然地想到,在坐忘峰顶那个夜晚,那个开着玩笑、活泼至乎张扬的女人。
这应该是古音的另一面,李珣这样想着。而这也让他心中燃起了一道火苗,使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恢复了正常。
古音毕竟不是真的能看透人心,自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继续接着上面的话道:「能不为外物所惑者,心中必定具备远超这些外物层次的想法,这一点,不可否认。
「现在问题就在于,你究竟在想什么。我曾经花了一些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并且做了很多有趣儿的猜想,要听听吗?」
李珣耸了耸肩:「洗耳恭听!」
目光投向两侧白茫茫的寒雾,古音忽地莫名一笑,真像是想到了一些有趣儿的事情。
末了,方悠然道:「我大致将这猜想分三个部分─女色、权位、仇恨。比如,你爱女色,那么无忧送给你的那些玩具,未必就能让你满足,你的念头或许会抛得更远,像是栖霞、青鸾,或者我,都有可能!」
不理李珣尴尬的表情,古音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
「权位,明心剑宗的宗主之位,应该是个比较大的诱惑,其实以你的实力,数百年后,会有很大的希望继承这个位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我们却还捏着你不少把柄,对此,你应该有所想法。
「最后,仇恨。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物,所以,我很难相信,当年在天都峰上,栖霞那般羞辱于你,你最终会一笑了之。若是你心眼再小些,连带我们一块儿恨上,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更现实的情况是,以上三种交错掺杂,诸多念头融在一起,脉络混乱,恐怕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吗?」
李珣实在不习惯古音这样,把如此敏感尖锐的问题,聊家常般说出来,这或许能彰显风范气度,但这样的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这真是令人不快的感觉。
李珣吐出一口浊气,唇边竟也露出一点弧度来:「古宗主,妳说这些,究竟是在剖析我、提醒我,又或是……解决我?」
古音看他神情变化,忽又轻轻击掌,微笑道:「还有一点,就在于你这藏得极深的桀骜不驯。栖霞总是说你软骨头,哈,功利与软骨头只是一线之隔,差别却是天地之远,可笑栖霞,至今不悟!」
李珣微垂下头,看上去很是谦卑,然而他心中却有一把火在烧。
不得不承认,在某种层面上,古音已把他看得透了,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可在此刻,李珣心里迸发出来的,却是一波强烈的满足。
这是一种另类的承认,比亲人长辈的夸奖,更能让他获得如饮醇酒般的自豪感。
当然,这感觉只会让他的脑子越发清醒,他很快发觉自己刚才似是错漏了一点儿细节,心中微动,脸上却是略显自嘲的笑容。
「古宗主太看得起我了,事实上是,我在妳们面前依然不堪一击。至于那些心中的念头,坦白地说,任何一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想到,只是有人会区分,什么是合理的愿望,什么是狂妄的臆想!我自认为理智更多一些。」
古音浅浅一笑,看得出来,她对李珣的坦白相当欣赏,不过很快又道:「臆想?什么是臆想?」
「嗯,臆想就是……」
没等李珣说出个一二来,古音便打断他的话,续道:「臆想就是没有现实可依的想法。像下界有些凡人,妄想天下掉下块金子来,这是臆想,可与之相对的,你,真的做不到那一切吗?」
在这一刻,古音眉目间神情气度,已消去了最后一点儿随意与慵懒,森森然如剑出鞘,直指人心。
李珣明明有所准备,可就是抵不住这突来的一击,窒了窒,才勉力开口道:「也许,有机会的话。」
这回答缺乏坚定的因子,但与之前那些话联系在一起,已足以构成相当严重的挑衅,甚至于侮辱。
可是,古音却渐展欢颜:「是了,时间本身便是无数的可能,漫长的时间,则可以抹掉一切的不可能。你、我,没有人知道一百年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你会死掉,也许你会达成一切的心愿……好了,我们暂时停下来。」
与她的声音一致的,是云车本身。
不知何时,云车已经越过了千折关,到达了一处李珣从来没有进入的所在,停了下来。
李珣猛然间发觉,天亮了!
北极夜摩天本是没有白日这一说的,北极冰原千百万年来,一直在极夜的笼罩之下,不见天日,可是,这里面仍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夜摩天最核心的所在─心园。
可能是由于周围元气的精微变化,心园内日夜更替与北极之外并无两样。
此时,北极之外是中午,这里便也阳光和暖,草木成荫。在万里冰雪的北极中心处,能见到这样的情景,也堪称是个奇迹了。
只可惜,李珣实在没有心情去打量眼前的景致,古音似实还虚的言语,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此时还能保持一个清明的心态,才真叫奇迹。
等到身边的古音站起身来,他才愕然抬头。
古音以一个优雅的姿势下了云车,方回眸道:「怎么,还想在上面待多久?」
李珣忙从另一边下了车,一等他落地,云车又自发开动,绕到后面去了。倒是一路不见的猫儿,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喵喵地窜上古音的肩膀,圆脸大咧咧地在古音脸颊上蹭着。
古音的笑容倒有几分溺爱的味道,但却十分有节制,任猫儿蹭了两下,她便反手轻敲其鼻头。
猫儿会意,瞄了李珣一眼,身形腾动,一转眼没入前方掩映的园林中,不知去了哪里。
先前紧绷的心态因为这个插曲而稍有放松,李珣总算有心情四处打量。
这里应该就是心园了,曾经听林无忧说过,心园所处之地,四季如春,百花不谢,又因为是妙化宗之山门所在,故而在亭台楼阁之内,终日丝竹之声不绝。
此时一阵风吹过来,李珣倒还是真听到了些许余音。
「你……」
古音才刚开了个头,李珣便迅速转脸过来,神情专注。
看他这模样,古音不由露齿一笑,旋又以袖掩唇,眉目间竟是李珣从未见过的妩媚风流。
在李珣不知所措的表情下,古音摇了摇头:「不说了,再说下去,总感觉自己在教唆似的。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你感觉如何,心里可比以前放得开了?」
李珣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古音倏地以指比唇,示意他不要说话。李珣忙闭上嘴,正莫名其妙之际,忽地便听到一声响彻行云的清唱─「与鸥为客。绿野留吟屐。两行柳垂阴,是当日、仙翁手植。一亭寂寞。烟外带愁横,荷苒苒,展凉云,横卧虹千尺。」
这声音来得好生古怪,便如突兀从人的心底升起,然后贯得满身清爽,又透出耳目,只觉得眼前耳后诸物也益发地生动起来。
然而细品词意歌声,却又让人一腔寂寞,欲出无地。
李珣不由自主看向古音,他自然听得出,放歌此人,当为此中国手,而能在这心园中如此随意吟唱之人,又岂是凡俗之辈?
古音却只当没看到他的疑惑,伸手虚引,和李珣在弯曲的小径上缓步前行,在歌声暂歇之际,忽地又续到上回。
「说清楚,你现在可放开了么?」
李珣先前还有话要说,可如今被古音再问一遍,他满腹的回应忽地就卡在喉咙里,欲出不得。
古音轻轻一叹,摇了摇头:「果然,我仍未打到实处。」
她眸光投注在李珣脸上,其中竟是从未有过的专注清明:「先前几个猜想虽各有不同,但其中仍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猜想中,总把你的靶子放在我、栖霞、青鸾的身上。
「现在看来,也许是有那么一些,可是,却仍未搔到最痒处。那么,我们换个靶子试试……知道刚刚唱曲儿的那人是谁么?」
不知为何,看到古音此时的眼神,李珣的心脏忽地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他隐约觉得,接下来,古音会给他带来一些足以使心脏难以承受的信息。
而这,也是他几十年来,一直不断的臆测、探求的。
没理由,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古音这一回看透了李珣的内心。
只是,她也在用一个奇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古音堪称造化杰作的纤纤玉手轻抚上胸口,接着,徐徐地吸了一口长气,末了才笑道:「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我也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来,说实话,我也很紧张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至小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草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终于显出真身,这其中园林布局,李珣是没心情看的,在视力范围扩大的第一时间,他便锁定了其中一个小亭内,倚栏凭望的那个人影。
和风习习,吹动袍袖衣袂,恍恍忽若凌仙境。而亭中那人,也就是这仙境中不可剥离的关键一点。
李珣倏忽间便有一种明悟:「这便是刚刚放歌清唱的人,那么,他是谁?」
这是一个看似很容易的推理,可是李珣的脑子却是僵滞了,怎么也没有力气去进行「下一步」。
这时候,古音回眸,将李珣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内。
这表情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她唇边的弧度越发地深刻:「走吧,去见见他!」
「他是谁?」
李珣本能地问了一句,可是这话音却像是往深谷中抛下一根绣花针,幽幽缈缈,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怎么,还没想到吗?这是我叔父啊!」
「叔父、叔父……」
喃喃地将这个称号念了几声,李珣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才勉强分辨出这其中的意义所在。
而这个时候,他和古音已经站在了小亭之中,距离那放眼远眺的身影,只差了两臂的距离。
「古音的叔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牛力士、天芷、鲲鹏,他们都说过的,他们……」
李珣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脑际一片空白。
那人似乎没有察觉亭中多了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没有半点儿动弹。
这时候,古音上前一步,神情气度也在这一步间,恢复到了李珣最为熟悉的文秀雅致,她用一个无可挑剔的动作,向着那人影行礼,口中和声道:「叔父万安。」
那人影动了动,由于古音在前面挡着,在李珣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好像扭了扭头,看了古音一眼,并没有说话。
古音则在微笑着续道:「你且看看,我今天带了什么人来?」
说着,她侧开一步,让李珣和那人之间再无阻隔。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点儿活力了,他将自己的表情稍做调整,用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将目光迎了上去。
而栏边那人也侧过身来,一对死寂消沉的眸光,投射过来。
李珣完全看到了那人面貌。
是的,他承认,那人的面容是给他带来了冲击,虽然从未见过面,可他差点便让这人的名号脱口而出。
然而,紧接着,他与此人目光交接,这一个瞬间的接触,像是突然开启的无底黑洞,将他所有的临将喷发的情绪尽数吸入。
一道彻骨的冰寒,从他尾椎处蔓延而上,一段段地冻结了他的身躯,最后流入大脑,让他的思维也在瞬间停滞。
恍惚间,好像是古音投过来一道视线,李珣并不怎么确定,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他恢复了正常的思维之后,他所感知到的,只有那来自于他心底的,一声摧折崩裂的轰响。
这响声漫过喉头,在唇齿间打转儿,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支离破碎的呻吟,溢流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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