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城头箭如雨下,射向刚刚摆脱蒙古骑兵的追击、爬过护城河的百姓。
那些百姓本以为逃到城下就能安全,谁料想竟遭到官军的无情射杀,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顷刻之间,百余名百姓就惨叫着中箭倒地。
朱由检等人因为已经冲到了城门洞,进入射击死角,倒是躲过了这轮致命的攻击。但他眼见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前后夹击,一个接一个地惨死,眼睛瞪得都要流出血来,向城头狂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啦!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胞!”
城头一人冷冷地应道:“奉参将大人将令:朵颜部叛乱,恐有奸细化装成百姓入城破坏,紧闭四门,不许放一人入城!如有胆敢接近城墙者,杀无赦!”
“我襙你妈!”朱由检气得破口大骂,“什么狗怂参将,让他滚出来见我!我倒要让他看看,本王是不是奸细!”
“大胆狂徒!”那人勃然大怒,“你竟敢冒充王爷,污辱参将大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往城头下扔干柴火把,若他还躲在城门洞里,就将他活活烧死!”
此人一声令下,当即有守城士兵将一捆捆的干柴从城头扔了下来。紧接着,一支燃烧得正旺的火把被抛于其上,将干柴堆引燃,城门外顿时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朱由检见城门前到处是火,呛人的浓烟被西风一吹,直向他们藏身的门洞猛灌,急忙背起昏迷不醒的戚美凤,与包玉怜和那名异族少女向外逃了出去。
可刚一出城门洞,对面的蒙古人箭如飞蝗,又齐向这边射来。
就在朱由检避无可避、眼看就要命丧于利箭之时,忽听城头一阵大乱,喝骂声、兵器交击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
朱由检正在莫名其妙,忽听吱呀呀一声,那厚厚的城门突然缓缓开启,吊桥也被放了下来。戚家军百户石彪率领数十名骑兵,从一片火光中纵马飞出,呐喊着冲向敌阵!
紧接着,一队手持盾牌的步兵也开了出来,迅速在朱由检等人周围组成一道屏障。其中一名军官急急地道:“我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火速入城!”
直到此时,朱由检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下来,刚说了一句:“快救美凤!”突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悠然醒转,朱由检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已经重新换好衣服的包玉怜,以及那名异族少女,都在用期盼和焦急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不见戚美凤的身影。
朱由检霍地坐起,大叫道:“美凤呢?美凤在哪里?!”
“殿下放心,美凤姐姐没事!”包玉怜见他醒来,喜得眼中放出光来,却又忍不住垂下泪道,“她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厥。我已经为她敷上了最好的金创药,她现在就在隔壁,睡得很香!”
朱由检顿时放下心来,感激地握住包玉怜道:“玉怜,谢谢你了!”
包玉怜羞涩地抽回手,又回想起自己刚才逃命之时,胸前风景已被他看了个够,不由得双颊飞红,连头也不敢抬,匆匆地跑了出去。
此时,朱由检才发现那遵化守将张铭也在房内,正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己。见有说话的机会,张铭忙抢前一步跪倒在地,颤声道:“末将参…参见…参见…”
“我参你妈!”朱由检胸中无名火起,飞起一脚就将张铭踢了个跟头。
张铭顾不得疼痛,半爬起来连连磕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朵颜部突然叛乱,末将实是措手不及啊!末将根本没想到殿下还在城外,见蒙古人已经快要冲入城内,万般无奈之下,才下令关闭城门。那城门官狗眼不识泰山,竟连殿下也关在城外,实是罪该万死!幸亏戚将军的部下百户石彪驻扎得不远,闻声赶到,已将城门官就地正法了!”
朱由检大怒,厉声质问道:“我呸!你是干什么吃的?!城外蒙古人从开始动手到追至城下,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为何不出城迎敌?我们的老百姓拼死才跑出来,让你的兵给射死多少!别他娘的把责任往下推!”
张铭额头上汗出如浆,连声道:“末将也是没有办法啊!之前蓟辽总督阎大人给末将下了严令,绝不许与蒙古人产生冲突。如蒙古人偶因缺粮等故犯我边关,只宜紧守城池,绝不可出城迎敌,违者立斩!”
“滚你妈的蛋!”朱由检越听越气,破口大骂:“你他***不敢与蒙古人冲突,蒙古人都杀到眼皮子底下了,你怎么不从城上蹦下去,让他们把你剁了?射死那么多老百姓,这也是阎大人给你的严令?你身为边关守将,不思保国安民,反而戕害自家百姓,简直是罪不容诛!我他妈…”
他还没说完,城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已经越过城墙,飘入他的耳朵!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战斗还没有结束,蒙古人仍在攻城!他心想这张铭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是遵化的主将,若想守住城池,还得靠他和他手下的兵!
念及此处,他生生地把下半句咽了进去,厉声道:“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带本王去城楼观战!”
张铭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讨好地道:“殿下且在此高坐,末将去督战即可…”
“滚一边去!你这副德性,本王还高坐得了么?”朱由检把眼一瞪,“少说废话,快带路!”
在临走之前,朱由检不忘去隔壁房间看了一眼戚美凤。他见戚美凤虽然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蜡黄,但却是呼吸均匀,面色平静,似是没有生命危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包玉怜在一旁道:“幸亏姐姐自幼习武,气血旺盛。若是平常人流了这么多血,恐怕早就不行了!”
朱由检干着急帮不上忙,只得道:“我去去就来,美凤就交给你了!”
“王爷一路小心!”包玉怜深情地望着朱由检道。
“pleasebecareful,mylord(请小心,我的主人)!”那名异族少女也关切地道。
若在平时,如有这样美貌的少女对朱由检关怀有加,这货早就美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但此时他根本无心怜香惜玉,只是对那名少女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惨笑,随即匆匆离去。
不多时,朱由检随着张铭登上城头,向城外瞭望,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在遵化城外,却燃起了数千支火把,将天空映成了血红色!
原来,整个遵化城已被朵颜部的蒙古骑兵团团包围!
那些骑兵离城墙约三百余步,远在弓箭射程之外。他们此时并未骑在马上,而是都席地而坐,以节省马力。
只有少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欺至二百步左右,用马鞭对着城头指指,似是在商讨如何攻城。
“把大炮架起来,轰他奶奶个孙子的!”朱由检焦急地大叫。
张铭的眉头不由得一皱,心想这信王贵为亲王,怎么如此没有教养,张口闭口全是污言秽语。但他自然不敢发作,只是苦着脸道:“启禀殿下,遵化城中并无火炮!”
“什么?没有火炮?!”朱由检大吃一惊。
仔细一问才知道,明代军中本来早就普遍使用火器,但因工艺落后,制造水平低劣,战斗力却往往还不如只用刀枪弓箭等冷兵器的部队。
加上近些年匠户大量逃亡流失,就连这火器也造不出来了。每年损坏或锈坏的火器,比新制造出来的还多许多。
尤其是守城用的大炮,又称“红夷大炮”,全是从佛郎机人处购得,数量极为有限。朝廷也曾试着仿造了几门,却因没有掌握铸造的关键工艺,只是模仿了个形状,一开炮,全都炸了膛,只得作罢。
这遵化城中本来有四门红夷大炮,四面城墙各用一门。虽然数量太少,总还聊胜于无。可因近年来辽东战事吃紧,而蓟州方向的朵颜部等蒙古部落倒是较为老实,很少来滋扰边关。朝廷就拆东墙补西墙,已将这四门大炮运至山海关去了。
可如今,这蒙古人偏偏就来了!
朱由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道:“张参将,遵化城北,不是尚有些关隘么?怎么蒙古人的骑兵长驱直入,那些关隘竟不向遵化报警呢?”
张铭挠着头道:“末将也不明其中的缘由啊!遵化以北的燕山山脉中关隘众多,计有马兰峪、喜峰口、洪山口、马蹄峪、秋科峪等二十余处。每处关隘都筑有烽火台,只要任何一处燃烽火示警,末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啊!”
朱由检的脑海中突然如闪电刺破夜空,隐约地想到:此前那帮袭击自己的土匪,就是手持自己的画像。
而这个什么狗屎“大塔布囊”,也举着自己的画像到处招摇。难道说蒙古人此时突然入寇,并非什么巧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针对自己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