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峰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焦凯最近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是死亡让他突然明白,拥挤在地球上的人们尽管都被固定的生活拴在不同的位置上,但失足掉到地球以外去是时刻发生的事。更多小说 ltxsba.com而提前离开的那些人很可能还带着未了的心愿。
他记得季峰死前有一次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喝酒。酒后季峰对他说了好多话,他当时把那些话理解成了酒后戏言。他还记得季峰说话时的表情。他一面大声说话,一面不停地摆手,可一旦停止了说话,他看焦凯的眼神就十分凄楚,闪着泪光。
“我活得没劲,”季峰说,“没劲。”
“要是你活得没劲,别人就别活了。一年几十万元挣着。你还要什么?”
“我还要什么?”季峰低声重复焦凯的问题,突然大声嚷了啕,“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为自己活一把!”季峰接着说。“我太贪了,我要上大学,要结婚,要孩子,要房子,要车,我为这些拼死拼活干了差不多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在哪儿?我他妈的整个一个奴才!”
“那你要什么?”焦凯记得自己这么问季峰的时候,也在心里问自己。
“我要的不多,也不难得到。我就要一份安静。在一个小 城里做工,挣糊口钱,跟我最爱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没有竞争,没有压力,平平和和的,就是没有希望也行。”
想到这儿,焦凯的眼睛湿润了,季峰最爱的女人不是妻子,现在他的梦想也变成了遗憾。焦凯不能肯定季峰的死到底在自己的生活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但他知道那作用是巨大的,他通过季峰照见了自己。
王蕾调到焦凯单位快一年了,当然,现在焦凯已经被她吸引了。参加季峰葬礼的第二天,他甚至没跟自己商量,没有半犹豫就约了王蕾下班后一起吃晚饭。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破烂的茶馆里回想着这一切,也感到了吃惊。
他还记得吃完饭王蕾把他带到了“激爽”酒吧,他们坐在吧台前喝王蕾最喜欢喝的龙舌兰酒。他看着王蕾捏着酒杯的细长白皙的手指,她微扬着头时的瘦长脖子,她衬衫永远不系上第二个纽扣,仿佛允许你去想象她起伏不大的前胸有着怎样的神秘……
他们离开酒吧时已经快半夜了,公园的门已经被锁上,王蕾提议跳墙进公园,说完自己先利索地跳了过去。
焦凯还记得那天夜里公园有明亮的月光,月光好像被事先分配好了似的均匀地撒在各处。焦凯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里心中充满了勇气和渴望。他几次想伸手抓住走在身边的王蕾,但总是被王蕾突然想起的话题打断了。他几次想到季峰,每次把季峰从脑海中排遣开他都更加从容,好像他必须得到这个女人,不然死亡的脚步就会赶上他。
王蕾突然快走两步,然后站住等焦凯走近,焦凯看见她的口红在月光下有几分妖气,刚要伸手去拉她,王蕾却摆手拦住了他。
王蕾面对着月光,焦凯盯盯地看着她姣好的脸。月光在她眼窝旁涂下阴影。王蕾轻轻抱住焦凯的头,开始主动吻他。
王蕾吻得那么绵长滑润,她的舌仿佛是充满了雨水的云朵,把焦凯的心悬吊到高处,让他一生中第一次有了深深悸动的感觉。他忘了自己忘了周围,他好像变成了这个吻的本身,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吻中缩成了一个圆儿。这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一个从容不迫技术熟练的吻中能产生这么强烈的冲动。
“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王蕾吻过之后轻声问他,她的声音好像成了刚才那一吻的余韵,和正在落叶的树,和大片的灌木丛,和天上的星星都在一起了。
焦凯已经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王蕾开始脱衣服,她把脱下的衣服扔在草地上。她每脱一件衣服,都朝焦凯斜乜一眼,直到她只剩下内衣时,焦凯才如梦方醒。他一把把王蕾抱进怀里。
“不,不,不能在这儿,你会冻着的。”
“嘻嘻,我不怕。如果你怕我冷,就把你的身体给我。”
焦凯被王蕾的话提醒了,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和衬衫,然后又把王蕾搂进怀里。
“在什么地方我们都不能找到这么大的床。”王蕾说。
王蕾说完离开焦凯的身体,脱下最后的衣服,躺在草地上……
焦凯也许就是在这一刻里爱上了王蕾,她用自己的身体向焦凯展示了一种极端的美,一种让你心甘情愿付出代价的美。焦凯也问过自己是不是只爱王蕾的**,但他马上做出了否定的反应。他从不拿别的女人的身体跟妻子苏曦的身体比较,无论苏曦比她们强还是比她们差。但比王蕾更丰满更女人味的身体却从没对焦凯构成这么巨大的吸引,以至于他脱了自己的衣服**身体走向王蕾的**时,感到了责任。
他以后不能在这露天的夜晚跟王蕾像亚当和夏娃最初在伊甸园那样**,因为他不是亚当,他是一个活在禁忌中偶尔有冲动的普通男人。他卧在王蕾的身上,很温柔地轻吻她,把王蕾刚才用身体推到极致的激情舒缓下来。
“为什么你总是像温水一样?”王蕾紧紧搂着他问。
“你要什么?”
“热水或者冰水。我需要的是极端刺激,‘冰火’知道吗?”王蕾说的是心里话,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极端,完全不能忍受中间的东西。
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在焦凯心里变成一幅不断浮现的画面,逼他一步步向前。他向前走得太急了,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搞清楚,王蕾为什么爱他。
“你爱我吗?”他问王蕾。
“爱啊。”
“为什么?”
“因为你从不随地吐痰。”
苏曦听到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立即惊呆了。除了焦凯和她这个世界上没人有这个家的钥匙。她用了几秒钟时间考虑,她是不是还有时间把自己的样子和她身边的东西整理一下,但已经传来焦凯脱鞋的声音,他总是弯腰用手脱鞋,然后把鞋子扔在地上,好像他喜欢听见鞋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苏曦放弃了想整理一下的念头,恢复了平静,她只能这样子面对焦凯,尽管她不愿意这样被离家两个多月的丈夫看见。她穿着浴袍,头上包着毛巾,脚还插在热水盆里。茶几上放着半瓶葡萄酒,酒瓶旁是她喝酒的杯子,杯子里还有好几口酒。
她坐的沙发上摊着几本书,其中离她最远的一本摊开倒扣着,赫然人眼的题目让她好像浑身长了刺一样不舒服,那本书叫《你如王再一次走进男人的怀抱》。她努力去抓那本书,但没抓到。她怕焦凯看见这本书因此误解她,可是焦凯已经走了进来,他坐到苏曦旁边的沙发上,并没有对眼前所见的事情感到失望,尽管他观察着一切,目光却没有流露出任王心中的隐秘。
“对不起,没事先打个电话。”焦凯看着苏曦说。
“没关系,这儿还是你的家,不用打招呼。”苏曦说话的语调有几分不自然,第一她发现自己对焦凯此时此刻怀着一份奇异的感情,如果焦凯的离家出走在她和焦凯之间制造了距离,让她再面对焦凯时仿佛像在陌生男人面前一样慌乱,而她希望自己在焦凯面前能表现出女性的优和完美,而不是现在的样子。
第二,她心里还在想着沙发上的那本书,很显然焦凯已经看见了书名。她恨自己太大意,也恨该死的出版社给书起了这么俗气的名字。其实,这是一本关于失恋心理学方面的书,她甚至希望焦凯能读一读这本很有几分科学性的书。
“你最近常喝酒吗?”焦凯看着酒瓶,头也不抬地问苏曦。
苏曦被问得心里一阵发暖,她顿时放松下来,从头上扯下毛巾,刚洗过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用手把头发扬到后面,然后又试着用手指把头发拢整齐些。
焦凯起身为苏曦取来了木梳和镜子。
苏曦开始梳头,没有回答焦凯的话。
“听说睡前用热水泡脚对失眠有帮助。”焦凯又说。
“好像是。”苏曦说。
“对你有作用吗?”焦凯说着又去看那酒瓶。
苏曦心里这时又升起一股怨气,她想对焦凯大喊几句,“泡脚对我没作用,一作用都没有!即使我用开水把脚泡烂,我还是得在夜里睁着双眼瞅着那无边无岸的黑暗,我睡不着觉,而这些都得怪你,是你破坏了我的睡眠。”但是她的理智就像一架尚还完好的机器,发挥着巨大的抑制作用,因此她只说了一句心里一也不想说的话:
“你不用担心,我还不是酒鬼。”
“苏曦,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焦凯安静平和老大哥似的态度又让苏曦感到安慰。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曦说完这句话又一次后悔了,她后悔自己的话里有刺。她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焦凯回来,能跟她谈一谈,即使他要再一次离开,苏曦也相信他还会再一次回来。
“我……”焦凯一时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立刻上了一支烟。这一切被苏曦看在眼里,心想,焦凯还是焦凯,一着急就抽烟,他不会真正改变的,而一个不能改变自己的人能改变他的生活么?
“其实你以前睡眠挺好的。”焦凯抽上烟后平静了,“是我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对不起你,苏曦。”
焦凯想以这样的开场白来劝说苏曦放弃他,放弃她已经在做的被王蕾谴责的事情。但苏曦被感动的同时误解了焦凯。虽然她三十多岁了,但还不了解这一:的确有人因为自己错了而道歉,但他们并不想真正以这样的道歉结束前一个错误,而是利用道歉为下一个错误做开始的铺垫。所以苏曦这样问焦凯:
“你回来了?”
焦凯发现苏曦理解错了他道歉的用意,立刻烦躁起来。
“我不是说过,你要给我一段时间吗?”焦凯有些气恼,“干吗又来逼我。”
“我逼你?”苏曦轻轻重复了一下,“你可能产生幻觉了,也许我真该逼逼你,让你对我说清楚。”苏曦说着激动起来,唯是看我太老实了,太好欺侮了,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女人都能容忍这个。她们的丈夫在过生日那天半夜回来,就是为了对跟他结婚十几年的妻子说他现在想一个人过几天,过几年,因为他的怀抱里有了别的女人。”
苏曦越说越激动,丧失了逻辑思考的能力,“而这个妻子不能问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因为这个丈夫说,是谁又怎么样,对你来说不是一回事么!我被伤害了,被谁伤害的不重要,这就是你的理论。可我想知道我是被谁伤害的,谁是我的敌人。”
苏曦说到这儿,焦凯想插话,但被苏曦制止了,她接着说下去,“你用不着把你那套理论再对我说,你不说那个女人是谁,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你怕我伤害她。”
“胡说,我是为了保护你!”焦凯大喊一句。
“你自己听听,你的话除了虚假还有什么?”苏曦蔑视地看着焦凯。
“好了,我们别这样吵了,没有用,你相信还是不相信都是你自己的事,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如果你知道她是谁,会更难过。”焦凯放软语气,“我们还是谈一谈。”
“谈什么?”苏曦说到这儿,泪水直往上涌,“我已经为你做到仁至义尽了,你就这么走了,我得对朋友熟人邻居撒谎,说你进修去了。我天天睡不着觉,可我还是想给你留一条后路,至少我想你会给我一个完整一儿的解释,我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让你动了这个念头。我帮你掩着藏着,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