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几人站在城头,拿着望远镜看城下的耶律重元和耶律仁先带人查看城池,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直起腰来,徐平对王凯道:“契丹人远道而来,打个招呼。你传令下去,由本城向南向北的城壁,凡是有能打到他们的火炮的地方,都装药上弹。人到了哪里驻马停下,城上的炮便就打他们。尽量准一些,吓他们一吓!”王凯应诺,转身去安排。
张亢看着王凯离去,笑道:“四十年前澶州城下射死萧挞凛,都护是想仿故技,一炮轰死耶律重元吗?若是能如此,这一战就不用打了!”
徐平连连摇头:“炮哪里能打那么准?能做到指哪里打哪里,以后攻城哪个主将还敢上前?我们只是吓一吓这几个人,过些日子他们攻城的时候,心生畏惧。——再者说了,轰死耶律重元有什么好处?这是契丹的皇太弟,要与契丹皇子争皇位的,这里死了不是帮了契丹国主?这个人好大喜功,言过其实,又不是什么骁将!”
张亢拿起望远镜,看着城下的耶律重元,面带微笑。这几个人转来转去,不知道一会炮弹落到他们面前,会是什么表情。
耶律重元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城头布置,对身边人道:“我们上前一些,看看宋军城头到底有什么花样。他们以逸待劳,我们攻城,不得不加倍小心。”
耶律重元急忙拦住:“殿下,宋军床弩厉害,切莫靠得太近!”
见耶律重元不理,耶律仁先拉住他的缰绳,高声道:“殿下,可还记得澶州城下统军萧大王之事?两军交战,主将不可轻易临敌!”
提起萧挞凛,耶律重元才悻悻然地驻马,继续伸着脖子看宋军城头。景德年间澶州一战,契丹主帅萧挞凛近前查看地形的时候,被宋军埋伏的劲弩射死,由此双方缔结了澶渊之盟。这是澶州之战后,双方的第二次大军交锋,耶律重元再胡闹也不敢犯这忌讳。
耶律仁先出了一口气,松开缰绳,就听到不远处城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等契丹将帅抬头观看,就听见一声呼啸,一枚铁弹“扑”地砸在耶律重元身边一二十步的地方。铁弹落地,弹了两弹,旁边一个卫士的马腿被砸断,马一声嘶鸣倒在地上。
这一下出其不意,在场的契丹人都惊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铁弹,和一个土坑。
耶律仁先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再次抓起耶律重元的缰绳,厉声道:“愣着干什么?速速撤退!这是宋军火炮,最是利器,打得极远!护着殿下回帐!”
一众契丹将士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把耶律重元围在中心,向东边的军营急速退却。
城头上,张亢从望远镜里看见,跺了一下脚:“晦气!打得偏了一些!若是正中耶律重元那厮的额头,此次当重演澶州大捷!”
徐平放下望远镜,语气轻松地道:“我却以为这是好事。当年澶州,若不是射死了萧挞凛逼着契丹退兵,而是正面堂堂之阵击败他们,这几十年他们也就不敢如此嚣张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张亢还是惋惜不已。如果刚一照面,就一炮轰死敌方主帅,这一战就足以成为传奇。凭着这一点,张亢就足以自豪一辈子了。
徐平是真不想一炮轰死耶律重元,刚才发炮,只是跟他打声招呼,让他对接下来艰苦的攻城战有个心理准备。与四十年前的澶州之战不同,此一战宋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军队人数和战力都占了上风,仅仅打赢是不够的。这一战,要彻底打掉契丹军的士气,让们以后见了宋军就心里打鼓,才能达到预期作战目的。
战后双方必然会进入漫长的对峙,只有让契丹对宋军心生畏惧,才能在对峙中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效果。对峙不是双方国境平安无事,恰恰相反,应该是大战没有,小的摩擦日日不断,隔几个月就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前线必须一直保持紧张态势,只要不真正打起来就可以。要在这种对峙中占据上风,在心理上给敌人造成压迫感是必要的,宋军这里稍有风吹草动,契丹那里便就举国紧张,才是最好的效果。这种压迫感越强,则用同样的代价获得的利益就越大,对契丹的国力消耗就越大。
如果一炮轰死了耶律重元,契丹退兵,哪怕把澶渊之盟双方的条件交换过来,徐平依然觉得亏了。轰死主将的偶然性太大,契丹必然心中不服,对以后的对峙不利。
见城下的契丹军队很快就退得干干净净,连望远镜都看不见影子,张亢不由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才啐了一口道:“这耶律重元怎么如此不济?吓了一吓,便就逃得没影了!”
徐平扒在城头看了一会,也是连连摇头。自己还以为他在这里吃了炮,会到其他地方观看呢。不试试宋军到底有多少炮,耶律重元怎么安排接下来的攻城作战?结果一下就跑得没影了,自己让那么多炮装药,不是白忙活了。
想了想不死心,徐平道:“吩咐装好药的炮再等一等,这几天都准备着,就不信契丹敢不查清军情,就让大军攻城。他们早晚还要来,务必吓得耶律重元不敢再上前才好!”
“唉,吃了这一吓,只怕耶律重元再也不敢来了。那是契丹储君,岂能够轻易身临险地?我看直到这仗打完,耶律重元都会死守在中军帐里,再不敢到前线来了。接下来前来观战的,必是其他契丹将领。都护,别人来了我们打不打?”
徐平想了想,道:“除非是耶律仁先,其他将领一律不打。嗯,我们是要商量下,接下来的战事里,什么阶级的契丹将领才值得用炮。火药、铁弹,都价钱不菲,不能浪费在一些小首领身上。守城用炮,要么打攻城器具,要么打敌方主将,打其他人都不划算。”
张亢道:“我们以后商量。不过,能够前来观城的,在契丹的地位都不会低,是不是不管谁来,我们都放炮打了再说?打中这样的人,总不会亏本。”
徐平摇头:“除了耶律仁先,其他人的都不打。把来观城的都打回去,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现在已是深秋,天气寒了,早点打完,早点结束。”
党项带来的粮草慢慢消耗完了,剩下的军需都要从内地运来,宋军的压力也很大。数十万人在这里,又没有早作准备,现在三司焦头烂额,时间不能耽误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