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耶律重元沉默不语,黑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到军营,突然问一直护在身边的耶律仁先:“宋军那炮,难不成可以打数里之远?”
耶律仁先道:“禀殿下,那炮各种说法都有。远的有说能打一二十里的,近的则说只能打一二里远,没个准数。我曾问过很多人,有党项人,也有宋人,都不能说个确数。想来这炮在宋军也是珍稀无比,等闲人不知道究竟。依今天城上打下来的炮看,一二里只怕是近了,怎么看三五里还是能打到的。”
耶律重元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道:“若是能打一二十里就太过骇人,我们的军营设在这里岂不是也不把稳?夜里睡得正沉,一顿乱炮打来,只怕要糟!”
“殿下莫要乱了心神,想必一二十里只是不知道的人乱说,哪里能够?若是能打这么远,我们还怎么攻城?离城几十里扎营,每日里到不了城前,不敢扎营只好返回。有这么厉害的炮,党项人坚持不了这么久,必是谣言,殿下安心!”
如果宋军的炮能打到离城十里的契丹军营里来,这仗就没法打了。晚上对着军营一阵乱炮,有几支强军能够保持不乱?营地离得再远,则整军到城下就用掉大半天,到了那里不等攻城便就要匆匆返回,不然营地就只能设在火炮射程之内。每天在城池和营地之间来来去去,连攻城的时间都没有,这仗还打什么?有这么厉害的火炮,宋军灭党项哪里要废这许多力气。虽然最后是秋风扫落叶,但前前后后,却是打了三年之久。
回到帅帐,把耶律仁先的话仔细想过,耶律重元才放下心来。委实是如此,宋军城头的火炮,想来比石砲打得远,但也远不了多少。不然地话,那城无论如何也攻不下来,自己就该带着兵乖乖回去了。想明白了此节,耶律重元又振奋精神,把耶律仁先招来。
行礼如仪,耶律仁先落座,叉手道:“不知殿下召末将来有何事吩咐?”
“今日我们观城,只是看了金河岸的云内州新城和旧城极是坚固,向两边伸出去的坚壁却不知道有多远。大军攻城,必围而后攻,如果我们只能攻城的一面,则大军就失去了用处,旷日持久。故现在最急迫的事,便是弄清宋军那一带城壁如何布置。”
耶律仁先叹了一口气:“殿下,那坚壁一眼看不到头,最少也有数里之远。这城,必然是围不了的。依末将之见,当尽快理清宋军城壁布置,先取其薄弱之处,并力去攻。破其一点。一点破,则全线皆崩,我们大军可以绕到他们的后路去。”
耶律重元皱了皱眉头,向耶律仁先探了探身子道:“破其一点,真能全线皆崩?”
说出这话,显然是耶律仁先想多了,耶律重元都不信。连接各城池的坚辟本来就不是必须的,纵然攻破一点,各处城池依然好好在那里,契丹大军怎么就敢绕到后路去。要想攻破宋军防线,必须把这一线上的各个城池全部拔掉,不然契丹大军就不敢前进。双方兵力本来就相差不多,宋军拒城而守,契丹军绕城过去不是把自己送到包围圈里。
耶律仁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把对面防线跟孤城混到一起了。攻孤城,自然是破城墙一点便全城崩溃,宋军防线上的各城是相对独立的,这一点就不适用了。
想了一会,耶律仁先突发现战事相当棘手。从金河两岸沿伸出去的坚壁,想来是还联着其他城池,跟葡萄一样是用坚壁把许多城池联到了一块。哪怕是攻破了一座城,宋军也可以从坚壁里迅速退到另一座城里。要想获胜,契丹要一座城一座城挨着打下去。
对契丹这是一个无解的局面,这仗根本就打不下去了。去攻一堆串在一起的城池,兵力又不比对方多,别说城上有火炮,就是没有契丹又能怎么样?
如果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不用考虑其他,耶律重元最合适的做法,是绕过宋军形成防线的地域。或者走阴山以北,或者走朔州绕击东胜州,让宋军这一道防线失去作用。可此次说好了是正面来攻被宋军占住的几州,没有其他的路,成了僵局。
这明显是被宋军坑了,挖了个陷阱等着自己来跳啊。想到这里,耶律重元看向耶律仁先的目光就有些不善。当日可是这厮跟刘六符与宋军谈判的,把话赶在那里,不得不来攻宋军坚城,也是因耶律仁先的话而起。这厮闯了祸,却坑了自己,安的什么心思?
耶律仁先看出耶律重元的意思,无奈地道:“殿下,当日在青冢与宋军交涉,并不知道他们筑了这么个怪物出来,只以为是几座州城而已。谁知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竟然筑了一道长城出来,让我们无计可施。此是末将不察,甘领罪责!”
生了一会气,耶律重元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无益,还是想一想,仗该如何打!”
耶律仁先道:“不管如何,夹金河对峙的云内州新城旧城都是宋军防守最严密之地,不宜从那里强攻。依末将之见,还是要尽快摸清宋军城壁是如何规模。殿下千金之躯,不可临险地。明日末将带人,分南北两路,把宋军的坚壁延伸出去多长,有几座城池,一一摸清。搞清楚了宋军布置,我们才好对症下药,决定如何作战。”
今天炮弹就落在身边,耶律重元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不敢靠近宋军城池了。耶律仁先去最好,祸是这厮惹出来的,他不出力谁出力?
点了点头,耶律重元又道:“另外再分派人物,把振武县和阴山下宋军新城如何也一起摸清。不信他们那里也是这个样子,两个多月,宋军难道天天挑土筑城?如果三城全部用坚壁连了起来,中间再辅以几处小城,这仗我们就不用打了,趁早班师缴命!”
耶律仁先应诺。大军作战最怕后路不稳,契丹要想攻后面的东胜州,则前线的三城必须全部攻占,不然就容易被宋军前后包抄。如果真是最恶劣的情况,宋军已经建成了完整的城壁系统,各城全部相连,把这近百里路全部堵死,仗确实不用再打了,契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攻破。虽然没说出来,耶律重元和耶律仁先心里其实都一样的想法,想把被宋军占住的地盘全部夺回来是不可能了,退一步只要攻下宋军三城中的一城便就勉强复命。
限制了作战地域,规定了作战目标,以快速机动见长的契丹大军就被缚住了用脚。这一仗他们乘兴而来,最终只能一头撞到铁板上。这个结果,从契丹人同意以这种方式处理双方终端就已经注定了。现在他们惟一希望好坏捞回一些颜面,不然后面谈判会非常不利。
当日青冢双方谈判,徐平和范仲淹确实是演练了无数次,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这个陷阱如此之大,还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计。